青荷道,“咱们只有四个人,就算人人花色不同,十六块料子足矣,您怎么买了……这,这得三十块了吧?”
说着忽地想到甚么,不由看甘翎一眼,笑起来,“不多,是不多。”
又对阿彩道,“选料子吧。”
阿彩只觉莫名,见甘翎脸色不好,也不敢再说。
甘翎也不再开口,她默坐片刻,起身回了内院。一进院门,就见丁旭正在院中踱步,身上还是那件石蓝旧袍,那袍子是万吉的,万吉比他瘦些,那袍子穿在他身上分外拘谨。
她心中的那股委屈又涌了上来,直冲得她眼角酸胀。
看见她,丁旭立即笑着迎上来,“回来了,翎儿!”
“不热么,您快回屋。”甘翎抬手扶住他,“大夫说过了,您得多休息,不急着走动。”
“屋里闷,还是院里好。”他道,收起望眼欲穿的眼神,只笑望着她,“累不累,要喝茶么?”
甘翎微微摇头,从袖袋里拿出十色布样,请他选喜欢的。
“这是绣屏风的底布?”他好奇道。
“给您做衣裳的。”
“给我?”他脱口道,“我有衣穿啊!林茂拿了一包袱来呢!”
定是些旧衣,早该扔了的,她想着,却只是道,“换季了,坊中人人都做新衣,您也得做几套,这样咱们能多买些布,价钱更合适。”
“咱们”二字令丁旭分外高兴,她这是不拿他当外人了啊!
他心花怒放地应道,“好,听你的!布料你定,你选的都好看!”
……
三日后,丁旭里外都换上了新衣。
此时他肩膀的伤口也开始结痂,甘翎又请大夫过来诊视,得到只需静养,不日将愈的答复后,她终于放下心来,便着手料理屏风订单一事。
这第一项便是描绘绣样。
她坐在堂中长桌前,提笔在纸上画出一座宫殿,殿内端坐一名妇人,殿外一株桂树,树下有五个幼童嬉耍,幼童个个戴冠,着蟒袍。
她画得仔细,神思俱凝在笔端,根本不察桌前早多了一人。
丁旭从院中消食回来,就悄悄凑近了前,却不敢扰她,只是含笑望着她,不时瞧看画面一眼。
甘翎画完栏杆山石,看着宫殿侧旁的空白处,那儿需要题字,用甚么体好呢?
时下流行宋体并行楷,但少些古意。她以笔抵住下颏,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瘦影。
她抬起头,见是丁旭,微微一笑道,“将军可是有事?”
“你这画的,可是‘五子登科’?”他含笑问道,见她颔首,不觉笑意更甚,“此典出自中古五代,若要点题,用隶书何如?”
她一怔,他继续道,“隶书蚕头燕尾,端正方劲,看起来正像这一个个虎头虎脑的幼童。”
他伸出手指,在画面上轻轻一点。
她当即喷笑,脑中自行把“五子登科”四字与那几个孩童比对起来,越想越觉得像,也就笑得更厉害。
他也跟着笑。
好容易止住笑,她扶桌立起,把笔递给他,“您来写,我这手抖得厉害!”
丁旭并不谦让,提笔一点一直地写好。
看着自己的字与她的画并列,他心忽跳得厉害。
“翎儿!”他回身拉住她手。
“怎么了?”她有些疑惑地望着他,眸中笑意不减。
青荷的声音传来,“小姐,线配好了!”
这是催促绘样的意思,甘翎的目光落在图画上,仔仔细细瞧看了一遍,“很好,无有舛讹,就是它了!”
说着,又看向丁旭,“将军,刚才要说甚么?”
丁旭心中长叹一声,笑道,“忽然忘记了,等想起来再告诉你!”
“那好,我给青荷她们送过去。”
甘翎开始赶工,她在凉棚下支起绣床,把画好的五子登科图刺绣在天蓝色底布上。
丁旭想帮忙却搭不上手,只能在侧旁坐着。
院中只他二人,甚是安静,薰风拂面,墙外榴花灿灿开着,丁旭看看飞针走线的甘翎,心下十分满足。
这比他想的还要好,安宁祥和,伊人在侧,他抬手就能牵住她。
他忍不住笑了。
绣完一根线,甘翎又纫上一根。她手旁笸箩里,有几十个线穗子,她却看也不看,抬手竟拿,却正是在绣的那个。
丁旭瞧着,敬佩之余,却忽地心疼起来。她的银子就是这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夜以继日,日复一日,要养活她自己,养活青荷她们,还要看顾他。
他受之有愧。
丁旭默默看了她一眼,再坐不住,忽地起身走回卧房去了。
甘翎以为他坐累了自去歇息,也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