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棠苑出来,玄止终于忍不住开口:“属下仍不明白,公子为何要以冥月阁的身份救夫人。朝中一直暗查我阁,昨夜之事,只怕又要将罪名栽到我们头上。”
霍砚川望着那已熄灯的屋子,语气淡淡:“那屋里住的是人精,稍有不慎,说不定哪天就栽在她手里。”
他这话听着像句玩笑,眉眼间却透着几分难以言明的认真。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女人恐怕早已看出他谋的是什么。就比如那枚玉佩,暗中让霜月转了这么大的弯,无非就是想证实他与太子之间的关系,确定他的战营,试探他的可信度。
霜月如今主住在陆府,而陆府自然布满他的眼线,若这块玉佩能送到太子手中,无疑是经过他的默许。而若未能送到太子身边,则说明他并不想救她。
自己说的同船渡,却步步试探,戒备心倒是挺强。
“公子,你这理由也太牵强了。” 两人边说边往回走。玄止听道这理由不免觉得滑稽,“要说夫人功夫不错,卑职无话可说,可夫人说到底不过是才十六七岁,怎会有那般城府。”
说完还不忘补充道:“卑职猜八成你就是着急救夫人,才不顾朝廷的追查,再次用冥月阁的身份去……”
他瞥了眼身旁的人,话语声戛然而止,随即淡声吩咐:“去查一查须衡。”
“七皇子?”玄止更觉诧异,“他哪比得上那瘸了腿的四王爷有威胁,如今连个王爵都没封。”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冷冽:“他一人确实掀不起什么风浪,但能让蔡闻律和荣止夷心甘情愿效命,又差点将贺家收入囊中……看来他们母子早有谋划。只不过,贺家出了个聪明人,才避过这一劫。”
玄止恍然大悟:“你是说须衡也有夺位之心,那贺府这次没能与七皇子结姻,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要知道公子对皇位可是蛰伏十几年,若贺家站在七皇子的那边,最终逃不了一死。
半晌又觉得不对,思来想去,顿感整个背脊直直发凉,“夫人莫非是知道七皇子和俪嫔的目的,而选择不嫁,难道……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霍砚川不语,神情凝重地回到书房,将那本翻至半页的《地理志》重新摊在案上。烛火摇曳下,他眼下那颗泪痣显得柔和,漆黑的瞳仁映着微微波动的光影,幽深静谧,难以捉摸。
令他诧异还是她在这么短时间内察觉月明珠是他暗中操控,若再深查下去,恐怕她还能牵出更多。他的指腹缓缓摩挲着停留的那页,书页间似还残留那一缕熟悉的幽香卷着墨香,若有若无,缠绕指尖。
这股清香不由地回想起大婚之日,一袭火红嫁衣的女人在喜火烛下说的话,非敌非友,同乘一舟,各为己利。
霍砚川将书合起,随手掷至一旁。火光映着他冷峻的眉眼,周身裹着一层阴沉。
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翌日,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
贺云卿猛然惊醒,抬眼望见已近晌午的天色,不由一愣,奇怪自己居然睡到这时。
“夫人,又梦魇了?”春泽轻柔的声音安抚了她不安的心。
她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扶额长舒一口气。
想来奇怪,自重生后,隔三差五就梦见年幼时在北境蝎子岭被狼群撕咬追逐的场景。而在生死一线时,又总会出现霍砚川那阴狠杀戮的脸,那张年轻的脸庞却冷若冰霜,狠戾、嗜血,半点人味都没有,像是从地狱爬出来、专门勾魂索命的阎王。
彩蝶递上帕子,道:“方才接到宫中来信,说贤贵妃要见您,不过侯爷以你身子不适为由挡了回去。”
她轻“嗯”了一声。
贤贵妃是睿王的母妃,不用想也是要质问当时废仓的情况。
“哼,算侯爷还有点担当。”彩蝶这几日像是吃了炸药一样,三两句就能呛起来。她“砰”的一声将茶托搁下,语气不善:“三王爷昨日刚出事,今日一早贤贵妃就诏夫人进宫,定是兴师问罪来了。”
“我昨夜不是在梧桐苑的书房吗?”她突然意识到。
彩蝶道:“昨夜子时侯爷将你抱回来的。我都怀疑侯爷是不是患有传说中什么癖好,就咱们姑娘的美色,京城也是再找不出一二了吧。侯爷他居然……”
还没说完,瞬间感受到身后的寒意,识趣地低头缄口。
“日后,在出现此类情况,直接去唤醒我。”
她真怕霍砚川哪天一个不如意,拿她开刀,毕竟她现在知道他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到时候她一个不留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居然在这人面前睡着,实在是大意。
只是终究没探清他脖子上是否有刀伤,看来只能另找个机会在探一探。
正想着,画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侯爷今日一早备好了回将军府的马车在府外候着,不过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侯爷让奴婢来问问,夫人想今日回还是改日回?
她闻言一怔,他这是……要与她一同回门?
思忖片刻,她道:“那就今日回罢,正好陪我阿娘用午膳。你先让人回将军府知会一声,本应昨日回门,忽然改今日贸然登门,终归失礼。”
画影福身答道:“夫人放心,侯爷昨日便已遣人去报,也交代了在夫人出发前差人前去通报。”
贺云卿眉头蹙紧,昨日她被抓,又被关进大牢房,没能回门,他还特意差人回府交代?
画影瞧出她的疑惑,轻声解释:“昨日侯爷恐将军府担忧,便命人前去带话,说夫人身体抱恙,好些再行回门。”
彩蝶也很诧异,与春泽面面相觑,见画影的身影消失在梧桐苑,才叹:“想不到侯爷做事还是挺重礼节的。”
春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说不好的是你,夸的人也是你。
彩蝶注意到她的视线,摸着鼻子讪讪道:“我也是就事论事,礼仪得体那是体面,昨日对小姐那般不管不顾,我还是拎得清的。”
是啊,十几年前的霍家可是昭京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那是不知多少名门贵女削尖了脑袋想攀附的门第。就算是落魄了,那刻在骨子里的礼仪教养也抹不掉。只是再看如今的霍砚川,还真让人差点忘了,当年霍家有多风光。
她不免轻叹一口气,暗暗替他惋惜。
随即又想到一会就要见到爹娘,手下的动作更快了几分,不多时便整装妥当。至府门前,只见霍砚川已在马车边候着。
他身着一袭浅墨圆领外袍,衣袍绣着墨色竹纹,几片竹叶自腰际斜斜蔓至胸前,清雅如画。玉簪束起,神情温和。
寒风拂面,他鼻尖微红,静立于马车旁,似早候多时。
贺云卿微怔,随即轻声道:“这几日朝中多变,事务繁重。若侯爷分身乏术,爹娘自是能体谅。”
“本就在婚假休沐中,不去礼数说不过去。”他看她,“况且,朝堂上有没有我,都是无轻无重。”
贺云卿见他这般说,不再言语,健步登上马车。
马车平稳前行,车内静谧,两人各坐一侧,各怀心事。贺云卿略一迟疑,终究开口:“待会儿进府,还请侯爷莫在我爹娘面前提我被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