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图屏蔽外界的干扰继续与周公约会,但外面的声音似乎并不打算停止。
真是令人忍无可忍!
究竟是谁这般扰人清梦?!
踏出房门,外面已是夜色沉沉,在房中尚且感受不到的劲风,现在可算是结结实实拍在了她的脸上。
粉衣稚童正持一柄长剑,甩出的剑招如同她的神色一般,刻板,严肃。
她的惊春有自己的绝世好剑。
这想法无端在脑海中升起,她哂笑,引得练剑的少女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触及她时亮了一瞬,却在瞧见少女单薄身躯时又黯淡下去。
宋莺时这下生不起气来了,明明惊春的真实年岁已至上万年,怎得情绪还和六七岁幼童一样善变。
呼吸因起身的动作而变得不畅,于是她倚靠门边,调整吐纳频率。
自入秘境以来便未曾见过晨昏一线,再次醒来又是夜晚,可怜她体弱多病,还要受风的折磨。
轻叹的一口气引来惊春不解的目光,她诚心发问:“为何叹气?”
“你不懂,想见的没见到,遗憾罢了。”宋莺时卷起衣袖,让白到几乎看不见血管的手臂也能受月光照拂几分,染上一点夜的影子。
惊春疑惑,只当她指的是裴回,便收起长剑,仰起头来看少女,清脆的声音扣人心扉:“可是,他见过你的啊,桃花城他管理的很好,甚至不惜改变自己术法一道的天赋。”
改变术法上的天赋?
她怔愣,会错意的惊春倏然想起少女不知后来所发生的事,复又解释道:“你说想请求他改良环境,裴回便逆反术法效用,保证术法作用达到最大化。”
宋莺时呆住,她从没想到裴回那异于常人的术法天赋来源于此,眉眼旋即舒展开几分,声音却像烟般缥缈:“我不曾见过……”
但她却能想象得出来,少年于寂静中站立,破败的城池让人难以下手,人心的丑陋随着裴公子的消失尽数爆发,就像他们点燃的火架,原先不过是光明之用,后来就成了欲望的象征,鲜血作为燃料,更增长火焰雄雄气势。
普通术法已然支撑不起这座自行走向灭亡的城池,于是少年独自站在寂静之中,脚下泥土湿润,黏稠着要攀上他的衣角,月光照拂数万里,唯独忘却他这一隅,不向这偌大的桃林之下偏移半分。
炙热的血在喉咙燃烧,悄然代替月光诉讼他的思念,推举着他前行。
宋莺时在记忆中构建,又想到他们一同埋下的桃花酿,那张吊床是否还安在,有没有被裴公子一行人所摧毁。
桃花会在其上沉睡吗?风吹动时是否会敲响心跳的节拍?
她不知道这一切,但她希望裴回能瞧见那些或许撑得上温馨的时光,或许他还能品一品那些酒酿,年岁不长,但也足以慰藉风尘。
她更希望少年走去时,虽有阴翳遮盖前方的路途,回首遥望时,却有月光映衬桃花,两相合拢,亮了他的归途。
裴回是极聪慧的一个人,于是她安心托付这般重要却又棘手的任务,但少年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沉重,她却没有能够与之相媲美的东西。
所以她很愧疚,所以她也想帮他完成愿望。
渡劫时,她想起了那么多事情,最后,她还想争上一争,与其困死在那里,倒不如主动觅得一线生机。
宋莺时念及此,声音不再飘忽不定:“但我很遗憾。”
她走到石椅旁,悠然坐下,就这般抬眸瞧惊春,眸中似有清波荡漾,显得柔和却异常动人:“年岁更迭那么快,我害怕的东西那么多,他在我身上埋藏的希望是否会因我而不复存在,若我此生都只能困守蹉跎境地,那应当如何?”
宋莺时耐心,等粉衣落座身旁,她便拉起惊春的手,触感依旧细腻,口中话语宛如拨筝般,一字便引发一次回响:“倘若记忆消散,□□不再,区区白骨又怎能让人认出。”
惊春垂头不语,宋莺时是在点她。
少女什么都明白,但她只说自己,却半分不提关于惊春的前半生如何。
于是她抬头,那笑盈盈的神色正不错地望着她,惊春便又想低下头来,她不愿意明白其中道理。
但微凉触感在脸上停留的那一瞬,她就知道自己的心结有所破裂,血液在体内倒流,她哑声:“遗忘就是遗忘,白骨之姿难记,不记也罢。”
“千千万万个女子都记得你,她们从未怨过你,你有心魄,有爱众生之心,直至生命尽头也放不下对这座城的牵挂。”宋莺时叹了口气,弯起眼眸,“你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吗?白骨思念难寄,可谁又真的将一腔真挚托身于白骨之上?”
惊春哽咽,随后她定了定神,径直望着远处的竹影:“所以我遗憾,她们信仰我,我却不能为她们做些什么,都说天命难违,但我第一次有了违抗天意之心。”
宋莺时沉默,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但别无他法不是吗?
若不是只有天道能助她回家,她才不会接下什么杀死黑化之人,净化世界这种任务。
所幸,这段路途总归有人相伴,不至于那么孤单。
在任务之外,她私心想为裴回解开契约的秘密,看一看那妖族至宝是何物。
本打算就此结束对话,但下一秒,惊春的话灌进耳朵,她陡然碎裂心中一角。
“天道欲杀你,你可曾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