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可还打算让他知道这些?”
我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递上那株雪莲的时刻,是我对这份感情,最后的诚意。”
那日,老秦在我离开语重心长地说:
“世上事,了尤未了,终以不了了之。你得告诉自己,今天是你最后一次,为他流泪。”
两个月后,坊间又有容若的新词被传唱。
《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据说是当年春闱草场当日,纳兰性德的即兴之作。
老秦说的没错,自四月初第一次见到南怀仁和他画的草稿后,我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些生命中的新东西。
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生命中新的寄托,所谓情场失意,职场得意。
有比男女痴怨更值得拼命的东西。
所以我才在玄烨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中感受到更大的挫败感。
其实是另一种不允许自己失败罢了。
倒是好笑的,玄烨从不驳回我的求见,但却次次听完我的论述都不同意。那夜我又将利弊说了一遍,玄烨却绕过堆满奏折的案头,捏着我的手腕,看着我狰狞的虎口伤痕,半晌,最后只冷冷抛下一句:
“大清的疆土,轮不到女人拿命去量。”
听至此,老秦突然扣住浑天仪的黄道带,惊起几只栖在《卫藏通志》里的蠹虫。手指点在拉萨与云南交界的空白处:
“知道为什么历代藏图都缺这块?”
我蹙眉,看着那一片南怀仁都难以填上的空白:
“瘴气?流寇?”
“是人心。”
老秦从袖中摸出块裂成两半的虎符,缺口处还沾着干涸血渍:
“从黑市收来的,据说顺治爷那会儿,吴三桂就是用这假虎符骗走了圣上三万精兵,结果全军困死在雅鲁藏布江峡谷。”
“皇上怕的从来不是高山险川,是这儿。”
他指尖重重戳向自己心口。
“你的意思——玄烨他,不信我?”
“我没这么说,但他疑谁,都正常,毕竟是帝王。”
“反正我一介平民,是不相信他会完全无条件相信谁,尤其这人是天家。你不也说了么,那年银针的事,他不也盯着你的眸子,一字一句问你,是否真的无谋害皇子之心吗?”
“还是那句话,最无法揣度的,永远是人心。”
我思索良久,屡次觐见,我倒真没往这个地方想,我甚至想过,他是不是拖着到夏末选秀时分,想要硬要了我进宫,当时的我,最多只能想到男|欢|女|爱的理由。
我断没考虑过,他不让我去,是因为不相信我。
要说懂男人的,还得是男人。
“你若真想做成这件事,想让皇上松口,得戳他这儿。”
老秦蘸着茶汤在木质案头疾书。水痕晕开处渐渐显出一行小篆——“边|疆|未定,则爱新觉罗氏永受困于长城”。
我瞳孔骤缩。这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亲征蒙古时的血诏残句,三年前玄烨深夜跪在太庙中时曾对着姨娘的牌位呢喃过。
他果然知道的都是野史——
哗啦一声,窗外忽地卷进一阵冷气,吹灭了三足烛台上的麒麟灯。黑暗中老秦的声音如钝刀磨过青石:
“下次再进宫,你带上这个——”
他塞来一卷用蜜蜡封存的旧羊皮,裂帛声似毒蛇在吐着信子:
“就说黑市上问边塞商人买的。”
我就着月光展开残卷,呼吸一滞。这分明是吴三桂与准噶尔部往来的密信拓本,边缘还画着条直插拉萨的虚线——中间这条道,正是我屡次申请前去测绘的藏南隘口!
“记住,要跪在丹陛下说。”
老秦掀开浑天仪底座,掏出具锈迹斑斑的锁子甲扔过来,
“还有这个,费老鼻子劲给你搞来的。这是当年鳌拜逼宫时,皇上穿过的护心镜。后来被值守太监带出宫卖了。”
“你不是一直说自己穿越过来跟电视剧里不一样,唯一的金手指就是只知道康熙八年智擒鳌拜吗?那就让他记住这件事,他抓鳌拜要出其不意,是你告诉他的。你要让他记住曾经给天家作出的贡献。”
而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老秦嗤笑道:
“对了,到时候别忘了说,你会日日用皇上赐的罗盘测星位。”
我握着护心镜的手一顿。
“就像当年苏麻喇姑说愿留着替太宗皇帝守盛京那样。”
老秦的声音混入呼啸夏日暖风:
“爱新觉罗家的人,信这个。”
我指尖抚过甲胄上那道劈裂金龙的刀痕,突然懂了。
玄烨不怕我送死,只怕我成为第二个被权臣利用的固伦长公主。
而我要做的,是把自己变成插进雪域的一柄皇权匕首——刀柄必须牢牢攥在帝王掌心。
注:固伦长公主是孝庄皇后的次女,身份尊贵。年仅12岁便被许配至蒙古和亲,后因丈夫去世又复嫁,为了大清江山巩固奉献了自己的一生,自12岁后再也没回过家乡。
三日后,我扮上男装,披着这件锁子甲跪在乾清宫,当展开的吴三桂密信与护心镜同时折射出朝阳时,玄烨摔碎茶盏的瞬间,终于看到注批的“准”字落在我连夜新绘的《请奏藏南隘口测绘十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