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直升机,目光有些沉。
在没回陈家之前,他住的那个城市也临海,他也在海边救过一个人,那时候也是初冬的季节,但浑身湿透的他没有直升机可坐,他是一个人走回去的,走了一个多小时。
谁能想到,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个只在送母亲去医院时才舍得坐出租车的人,现在竟然坐上了直升机,还随随便便就能为朋友垫几万块钱。
一切像场虚无缥缈的梦。
“陈鹤允?”
姜颂梨注意到他没跟上来,轻喊了他一声。
陈鹤允回神,迈开步子走过来,面上什么也看不出。
直升机上准备了浴袍和毯子,温晚和周丞洋各拉一张毯子当做遮挡帘,让其他四个把湿衣服脱下来,将浴袍换上。
等他们换好衣服,温晚帮落水的女生戴好了降噪耳机,姜颂梨拿着剩下的耳机转过身去递给后排的三个男生。
陈鹤允是第一次坐直升机,不知道该怎么戴,接过耳机,他没有模仿其他人的样子把耳机戴上,抬头看向姜颂梨。
姜颂梨会意,她拿过陈鹤允手里的耳机,双膝跪到座位上,将身子朝陈鹤允倾过去,帮他戴上耳机并打开降噪功能和通讯音频系统。
“能听到吗?”姜颂梨扶着麦在通讯频道里问他。
“能。”
伴随着耳机里传来陈鹤允低沉磁性的声音,一阵温热的气流轻轻喷在了唇上,姜颂梨这才发现,他们离得好近。
她眨了眨眼,没有往后退,而是略显怔愣地停在那里,与他对视着。
陈鹤允以为她没听见他说的话,又靠过来了一些,问她,“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唇与唇之间的距离近得仿佛要贴到一起,姜颂梨一下呼吸都屏住了,在愣了两秒后连忙往后退,慌张中还重心不稳地朝旁边摔了过去。
“没事儿吧?”陈鹤允起身扶住了她。
看着眼前再一次离自己极近的那张脸,姜颂梨暗暗咬了下唇,稳住气息回道:“没事。”
陈鹤允没有立马松开她的肩,而是轻笑了下问道,“听得到了?”
“嗯。”她低低应了声,声若蚊呐。
“嗯?”陈鹤允没听见。
她只好再补充一句:“听得到了。”
陈鹤允这才松开她坐回去,她也转身坐好。
若非是戴着耳机,陈鹤允又会看到一对红通通的狐狸耳朵。
“你还好吗?”
耳机里在这时传来温晚的声音,她在问那个跳海的女生。
女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你家在哪儿?”温晚又问,“等会儿下了飞机,医生帮你看了没问题的话,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我不想回去。”女生语速颇快,情绪似有些激荡。
“不回去怎么行?”
女生又不说话了。
见状,温晚侧目,朝姜颂梨抛过去一个眼神。
姜颂梨眨了下眼,表示她知道该怎么做。
“你不回去,那我们只有报警,到时候警察还是会通知你的家长。”姜颂梨冷声开口。
听她这么说,女生放在膝盖上的手倏地攥紧了浴袍。
温晚将手轻轻放到她手背上,轻声道:“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我们或许可以帮你。”
两人一个充当白脸一个充当红脸。
女生缓缓转动眼珠看了看这架飞机,眼眶里漫起一层水雾。
她知道,他们是真的能帮她。
可……这个年纪的女生最是重自尊,很难开口向别人索取什么,更别说是陌生人。
犹豫片刻,她只是说:“你们不用管我,我……我……”
她声音哽咽,眼里的泪落下来,“我没什么好活的了,你们不该冒着危险来救我。”
“你还这么年轻,长得又这么漂亮,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怎么就没什么好活的了?”温晚柔声道。
“我……我得了病,家里不给我治。”女生终于道出轻生原因。
几人都很意外,看女生的模样并没有到病入膏肓的地步,而且她说的是“不给治”,不是“不能治”。
在场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千金,生活在象牙塔的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会有父母把钱看得比自己孩子的命还重,可他们并不知道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也不好评判。
“他们不给你治,我们筹款帮你治!”
后排的陈年希突然情绪激荡地冒出来喊了句。
还在抽泣的女生被他吓得噎了下。
温晚瞪他一眼,却附和道:“嗯,我们筹款帮你治。”
“治好了又有什么好活的,”这话不知怎么刺激到了女生,她情绪忽然激烈起来,眼底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喉咙不断哽咽着,连话都快说不出,“他们……他们……”
“你别急,咱慢慢说。”温晚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女生深吸了口气,强行将喉间的苦楚压下。
等胸口不自主的起伏平复了些,她抽泣着低低道:“他们不让我读书了,逼我出去打工,打工的钱还全被他们没收了,说弟弟要读书,但凭什么要我打工来供他读书?”
“我本来想偷偷攒点钱去别的地方,可他们把我身份证藏了起来,我找不到,我找不到我的身份证。”
说到这儿,强忍着情绪的她终于还是崩溃大哭起来。
情绪一旦如洪水般倾泻而出便很难再收住,女生如同宣泄般哭喊道:“高中没毕业,没身份证,我就算没有病,就算离开了,又能有什么好前程,不如死了算了。”
“你不用死。”
一道笃定的声音倏然在耳机频道里响起。
女生神情一滞,转头怔怔地看向说出这句话的姜颂梨。
对上她的眼睛,姜颂梨再次开口:“你把你家里的地址告诉我,明天会有人来你家里告诉你爸妈,你的医疗费和学费都由我家来出,并且只要他们同意你读书,我家还会每月给他们一笔钱,我想你的父母不会拒绝这样的条件。”
女生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
她知道他们是富家子弟,帮她治病不是什么难事,但生病只是压到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会产生轻声念头的症结是在那个烂透了的家里,而清官难断家务事,遑论他们还是一群孩子,她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完全没想到能得到这种程度的帮助。
姜颂梨与她对视着,目光如炬。
“等你成年了,大学毕业,如果他们还妄图想用一个身份证来掌控你,”说到这儿,姜颂梨目光一沉,眼神愈发锐利,“我这边也可以为你提供法律援助,帮你彻底斩断与他们的关系,所以……”
姜颂梨抬手轻拂去她脸上的泪,再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告诉她:
“你要好好活下去,你会有很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