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不能期盼一个在病床上昏睡的人来参加御前会议罢?如此重要的会议,大半的人都要挤进这间小房间,就为了看看王国未来的风向,布拉赫已经没了一个首相,总不能连这个都缺席。”
奥卡姆难得地被噎住。
弗莉达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她音量不大,语气平淡、毫无起伏,听上去和睡语无甚区别,但话中的讥讽却犀利得直戳人心肺。
“所以大人,原谅我这一介妇人吧,我只是个不得不替丈夫履行职责的苦命人罢了。”
“我对此感到遗憾。”奥卡姆只能说。
“感谢您的理解。”弗莉达道,她的眼皮耷拉,交叉胸前的十指消瘦生有褐点,慢吞吞说话的语气也格外符合人们对老妇人的印象。但她的每句话,都远比在场的所有人要辛辣直接,从一开始就将会议推向了高潮。
“也许您能还能为我这把老骨头再帮帮忙,请您告诉我吧,广场上的那一出实在太出乎意料了,我竟然都没怎么看明白呢。”
这一句点出了很多人心中不满。
本次紧急会议的召开,目的就是为了商讨在公主死后整个王国的蛋糕该如何瓜分。然而奥卡姆来了一招先斩后奏,在不该宣誓的时候对外界信誓旦旦发了话。这简直就是羞辱!不少仍在犹豫的中立派在此刻都挂了脸色。同时,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其中最觉被冒犯的无疑是前任首相的布拉赫家族。
王后那封宣令是让马乔里·布拉赫下台的关键。
担任大半辈子首相的马乔里为人正直,却执拗地认死理,在最关键的时刻为奥卡姆让出了舞台。
奥卡姆笑容不变,叹了口气道:“亲爱的弗莉达夫人啊,您也知道,这几月来的遭遇不可谓不幸,太多的哀伤飘落这片土地。民众的悲伤在那一刻多么让人触动。国家终究需要人统治,在这种黑暗的时刻,我如何好罢手离去呢?”
“我羡慕大人还能如此多情感怀。”弗莉达将一封信件拍在桌上,用冷冽的目光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诸位,我想你们在被波塞侯爵的漂亮嘴巴说入迷之前,不如先看看这个。”
奥卡姆笑容凝固了,“这是什么?”
头发灰白的弗莉达扬起嘴唇,面上的皱纹堆叠起来,露出有些歪斜的牙齿,但没有人敢于笑话,他们都被这名她接下来的话震住了。
“波塞大人,这是您的私人信件。”弗莉达看着他,目光幽暗,“一封由教皇捎来的慰问信。”
众人立即骚动起来。
会议长桌首端的位置上,奥卡姆的笑容最终消失了。
……
一半沉入海平面的太阳将天空晕染成橘红,海鸥在头顶盘旋,港口里全是停泊的船只。
船身在平稳的海浪里轻微摇晃,安娜已经习惯了这种动静。她右下胳膊夹着拐杖支撑身体,在甲板上遥看不远处的码头,天色渐渐昏暗,灯火正一盏盏亮起。
这艘船会在卡罗王国的伦港停靠一晚,明日重新起程。
大部分乘客都趁此机会下船,短暂感受起平稳的大地和异国风情,只有少部分人还和水手一起候在船上。出乎安娜意料的,是朱莉和尼赫迈亚在停靠后也下了船,没有留下任何人看守自己。
“你们不怕我逃走?”安娜试探地问。
“你会吗?”朱莉笑吟吟地看她,视线在安娜尚未痊愈的小腿上停顿片刻,“再伤一条腿,我想在抵达光荣教皇国前,你就要一直在床榻上瘫着了。”
女人的手温柔地将自己的发丝捋到耳后,安娜听见她说:“乖孩子明白怎么选择。”
安娜确实明白该怎么选择。
被这群人带走后,她逃跑了多少次?十次?二十次?数次的逃跑失败让她明白,盲目的勇气是糊涂,唯有蛰伏,像蝎子一般蛰伏去等待时机,等待一个所有人都对自己放松警惕的瞬间,那才是她应该选择的时机。
所以她留在船上,也没有去折腾什么的新的逃跑计划,最多只是站在甲板上默默打量这座孕育出凯瑟琳王后的国家的城市。
女孩金棕褐色的头发在海风中轻轻飞舞,眼眸低垂,看不见那双湖泊般迷人的蓝绿色眼睛。她的身姿挺拔,有着不同于寻常同龄人的沉着气质,她或许是某位贵族的女儿,出身良好,一定和我这种船工截然不同。
杰克深深呼吸,再次鼓足了勇气。
至少,至少和她说上一句话。
他迈步过去,感觉自己走动时僵硬得像一块钢板。他看见女孩转来看向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脸一下涨得通红,他将手中鲜花递过去,撇开头,另一只手拉低帽檐,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好。”
安娜不解其意,她轻声回了句“你好”,但没有去接那朵花。
码头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吃饱喝足的旅客正排着队上船。安娜发现他们都在情绪亢奋地交谈些什么,连水手都被带动起来。
很热闹。
安娜余光瞥见身旁的船工依然没走,正手足无措地挠着裤边。
“很热闹不是吗。”安娜突然有了个想法,她状似无意地向这位男孩打听道:“在海上飘了这么久,重新靠近大地只觉得什么事情都变得飞快。”
她示意地看向码头上那群人,“最近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惜我的脚伤了下不来船,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这个话题至少能说上几句,杰克拉了拉帽檐,尽量流畅地回答:“哦,哦是啊。他们聊的新鲜事应该是那个,就是,你知道的,我们上船的那个洛里里尼国家不是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吗……”
男孩回忆着听来的论调,复述道:
“听说,他们的王室血统最近断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