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过汉人后,她被灌输了一种名为“乱.\\伦”的观念。汉人告诉她,舅甥通婚是乱.\\伦。但在草原,舅甥通婚再平常不过。她是契丹子民,不必顾念汉人习俗。但心里总存着芥蒂,连带着对萧绍矩都疏远起来。
她偷偷让萨满卜了一卦,萨满说,她与萧绍矩只剩下两年寿命。
那时新婚不久,行香失魂落魄地回了帐,搂着舅舅不放。
“我们一起去南国吧。”她说。
也许繁华南国有救命药,也许她和舅舅还能多捞来几年寿命。
萧绍矩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你的心扎根草原,我们的家在这里。再多的补救都无济于事。”
他们俩约定,彼此监督,每日都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活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不过更多时候,是萧绍矩哄着没胃口的行香再吃几口,也会搜集各种故事,给失眠的行香轻声讲来。
在行香的记忆里,萧绍矩沉稳强大,他可以是各种模样,唯独不是虚弱的。所以爬进棺椁,窝到他冰冷的身旁,行香不愿相信舅舅离去的事实。
说两年,还真是两年,一天都没多,一天也没少。
写墓志铭的官员很难办,萧绍矩短暂的一生无碌无为,唯一一个长处是会训海东青捕天鹅,该怎么穷尽辞藻夸赞本不存在的功绩。
不过没等他想好,给行香准备的棺椁就推进了墓室。
有人对官员说,公主病重,看样子撑不了几日。官员听罢,当即抒发道:“自古人虽皆有死,公主太夭年!”
她才十八岁,仅仅十八岁。
在那段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光里,行香依旧在做梦。
舅舅背光而立,宽阔的脊背留给她。半个身子隐匿在芦苇荡,风动天鹅飞,天鹅毛沸沸扬扬地擦过他的肩头,像他们看过的无数场雪。
她竭力摆着手,在纷飞大雪中呼喊。
舅舅,舅舅,你走得慢一些。
等等我。
浑浊的眼眶里,蓦地出现叔父耶律隆绪的身影。
耶律隆绪见行香抬起胳膊,枯瘦的指节在半空里挥闪,试图抓到什么。
她的目光空洞又长远,越过低垂的帷幔,越过榻前一帮亲眷,越过广袤的草原,落在西拉木伦河边的一簇芦苇荡。
手指虚虚并拢,也许握紧一根天鹅毛,也许摸到宽阔的脊背,只挥了半瞬,便黯然滑落,再未能抬起。
月娥晦彩,星婺沉辉,别凤台而入夜台,辞戚里而归蒿里。
经年辗转,金灭辽,宋蒙灭金。行香和舅舅的故事永久地被埋在墓室里,直到被后人发掘,遥远古老的故事又重见天日。
草原的孩子没有家,跟着牛羊群迁徙,穹庐为顶地为铺,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可又在各处都留了家,那家不留给自己,却留给每条孕育生命的河流,一代接一代,生生不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