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不再是那个有着一腔热血、抱负桃李满天下、立志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年轻书生了。
现在,他已经娴熟地无视那些学生藐视规矩、肆意妄为的嚣张模样了,只投注精力对待他觉得值得的学生。
他对桑忱印象很好,这孩子看上去年纪小,但理解力和记忆力都十分出挑,常常能举一反三,布置的课业也从来如期完成,是所有教书先生最喜欢的那一类学生。
连带着对和他形影不离的文凛,印象也好上几分。
“桑同窗早!”
来得早,班里没几个人,常平安瞧见他后,热络地打了一声招呼。
得益于他这个自来熟的性格,和桑忱很快就熟悉起来。
桑忱点点头,矜持地回了一声。
要是按照以往,文凛指定不会乐意,但是他今天心情好,没跟姓常的计较。
他看了一眼桑忱的包,又看了常平安一眼,神情全是隐秘的骄傲与得意。
“咦?”桑忱惊讶地发现他身后墙角那个座位上,凌乱地放着几本崭新的书。
这个墙角的座位上一直是空的,这几日都没见有人来过,先生也没有提起过,他便以为是天然地多了一套桌椅,是没有人的。
所以才会看见上面放着东西时如此惊讶。
顺着他惊讶的目光,文凛也看到了那几本崭新得如同才印刷出来的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想到了什么,他立即转身,看似不经意地将自己的书本翻开到某一个固定的地方,那一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
说起这笔记,是前些日子桑忱说要他上课好好听讲的时候热血上头时抄的,虽然听不懂先生满嘴之乎者也,唱戏一般的教书,但是笔记是他亲自写的。
写了就等于听了,听了就等于会了。
哪怕这笔记是他找旁人借过来,一字不改地抄上去的。
但至少,满页的笔记使他看上去很勤奋很努力。
文凛背脊挺直,眼睛装模作样瞧着别处,实则余光将一旁桑忱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果然瞧见了桑忱对着他的书本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文凛心里一阵舒坦。
对不起了梁戎,但是,兄弟就是拿来利用的。
梁戎觉得自己跟书院这种地方犯冲,每次犯事之后,他爹就要勃然大怒将他押进书院关上一段时间,时间久了,这地方对他来说就是如同监牢一般折磨的存在。
他左脚踏进来的时候身上的戾气还没有尽数消散,显而易见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待抬头看到文凛那熟悉的面孔,他紧皱的眉头才有一丝舒缓的意思,他直接忽略了一旁整理东西的桑忱,径直朝文凛走了过来。
桑忱的座位和文凛的座位之间其实有着一段距离,但是很奇怪的,明明没有人去刻意挪动桌椅,但偏偏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是会比其他地方小上许多。
于是梁少爷走过来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桑忱的桌子,将桌上的笔给撞得掉落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他的脚下,他却未曾注意这些细节,一脚踩上去——
“咔嚓。”
桑忱的神情一下子沉了下来,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了梁戎的脸上。
自从上次姓高的那件事后,文凛就隐隐察觉到,桑忱隐藏在柔弱外表之下那擅长隐忍潜伏又睚眦必报的性格。
想着自己和姓梁的虽然只有薄如纸片随时可以互相出卖对方的逃课兄弟情谊,但毕竟刚刚趁人不在时偷摸利用对方衬托自己,文少爷还是提醒了一句。
“我的建议是赶紧捡起来放好,不然你的下场……”将会很凄惨。
那姓高的后来直接绕着他们走,再不复往日嚣张气焰。
他觉得再不收敛,梁戎即将也要走上这人的老路。
在梁戎眼里,桑忱衣着朴素单调,神情唯唯诺诺,显然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地位低下。
他不可能给下人屈膝捡东西的。
思及此,他觉得这班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文凛也变了,他于是倨傲转身,放弃继续跟文凛交流。
看着旧日兄弟坚定转身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桑忱看似平静的表情,文凛摇摇头,心里叹惋,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同情地看着梁戎。
走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