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桑茂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明日除夕，旧岁的最后一天，往年这个时候都在漠北，和卫卿泽一起守岁。

漠北冬日苦寒，雪片里都恨不得带上沙砾，北风呼啸而过，能在人脸上划下血痕。

但因为有卫卿泽在，连冬日都不再难捱。他们在剑来关的城墙上煮酒，与无法回乡的将士们对着夜空高歌，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偷偷接吻。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那样的日子，过得苦，却依旧是此生不可多得的好时光。

而今年注定只有他一个人，往后年年也只剩了他一个人。

后宅无端起的那把火，烧死了被桑茂锁在屋里的卫卿泽，也把桑茂对余生的所有打算都烧成了一抹飞烟。

那天桑茂回府，抱着卫卿泽已经烧焦的尸首，哭到几乎昏厥，直到再发不出一丝声音，才终于在疲惫交加中睡去。

卫卿泽死了，死得悄无声息，桑茂连个牌位都不能给他——因为现在的桑茂才是虎威将军卫卿泽，死在后院的那个，不过是一个犯了错的前任副将。

桑茂摸着自己脸上的易容，即便不对着镜子，他也清晰地知道，这是卫卿泽的脸。这张脸那样英俊，那样令人移不开目光，少年初相识，一眼就心动。

桑茂侧过身，双手捂着眼睛，低声啜泣起来。

他原想着，等过几年自己辞官，带着卫卿泽离开大吕，去个谁都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卫卿泽虽然恨自己的背叛，怪自己算计了他，但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慢慢得到他的谅解，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他的卫卿泽，已经再也回不来。

忠义难两全，他一开始就是宣王的人，接近卫卿泽本来就带着野心和目的。

齐家造反的野心已经生了很多年，但身为异姓王，不能与武将交往过密，仅仅隐秘拉拢朝中文臣远远不够。

桑茂的师父是王府暗阁阁主的朋友，故去后将桑茂和师姐桑梓托付给了阁主，齐家需要兵权，阁主看中了桑茂的易容之术，把他派去卫卿泽身边，找到时机取而代之。

但桑茂却爱上了卫卿泽。

他爱上了这个一心报国的少年将军，爱他的正直与善良，也爱他的才华与能力。

但在阁主命令的书信抵达后，桑茂还是毫不犹豫地下了手。

将军府门被人敲响，守夜的小厮抱怨着打开了门，随后瞪大了双眼。

“王爷您不是早都睡下了吗？怎么会又从外面回来。”

卫卿泽朝他说：“帝后临时吩咐，走得急，忘了打招呼。”

卫卿泽身后还跟着一人，小厮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对方，见卫卿泽没有朝自己解释的意思，便不敢多嘴，只立刻将人请进来，问要不要去叫管家过来。

“我今夜出去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小厮心领神会，自己脑补出了好大一通的利害关系，不敢多说，关好了门，老老实实地守在了自己的岗位上。

卫卿泽带着季明归进了后宅，走到房门外的时候，他忽然停了脚步，朝季明归道：“还请大人不要下死手，留他半条命吧。”

季明归打了个哈欠，明知故问道：“一个叛徒而已，将军也舍不得斩草除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