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三月底,川丝价格果然上涨,连带着蜀锦价格亦水涨船高。祁承涛错在漏算了江苏、浙江两省丝情大好,全国生丝和丝绸价格暴跌四成有余,而蜀锦虽贵,产量却低,远远消纳不尽祁承涛手里的囤丝,仍要制成普通丝绸外运,遵循全国市场价。
生丝又是个极不耐放的娇贵货物,在手里一天就亏一天,算上利息、运费、仓储费,十二万账面资产眨眼贬至五万,祁承涛资金链能不断吗?十二万是什么概念?流昭按20xx年的米价折算,一两银子能买一百斤米,便是相当于20xx年三百元,十二万白银就是3600万人民币啊!
祁家对下一代经营者和继承人采取竞争制,祁承涛已是家主大为看好的后辈,此事当然能瞒则瞒。可惜祁韫见微知著,让高福和千千把北京、江南情况两相对照便看得清清楚楚。
听阮流昭口齿伶俐地说明完毕,祁韫似乎也不如何惊讶,点头道:“不错。日后有些场合,你可跟我同去。”
“老板,这事您知道了,想必就用得上吧?”流昭眯眼笑道,“祁承涛肯定急得没头苍蝇似的,您准备拉他一把,还是踩他一脚啊?”
祁韫气定神闲地一笑,显然早有对策,次日便回了祁家本宅,直奔祁承涛院落。
祁家只有嫡支名为单字,祁承涛也是个没落了两代的庶家之子。因一月来着急上火,他嘴角都起了泡,见祁韫来找他,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脸上却和煦笑道:“辉山!大忙人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他比祁韫大八岁,今年已二十五,不胖不瘦中等身材,一望便知是和善守成的老好人,至于“好人”放在经商上好不好就见仁见智了——有时也意味着不够心狠手辣,不够果决敢赌。
“我是无事忙。”祁韫也笑,“涛哥,知道你事多,咱们开门见山——你且看看这张票据。”
祁承涛接过一瞧,脸色便不好,问:“这是哪家店敢欠你的款?我叫他们立刻去办。”说着就要叫下人传话。
祁韫连忙制止:“不欠我的款,已都付清了。此来便是把票据与你销毁的,你手下送银来时我不在,过后更不敢找我要。”说着,又状似玩笑地把那日如何遇寡妇讨债,店中管事如何应对不利,自己如何代为垫付讲得绘声绘色,把个祁承涛听得一张脸时青时白。
他恍惚忆起月前某掌柜确实写信告知了此事,只是近来日夜奔走焦心,把这茬忘了。此时方想起江南族中兄弟们都说祁韫是个“针尖藏在棉花里,谁碰谁流血”的厉害角色,明白她已看出根底,否则不会为区区七八百两银子上门,索性长叹一声:“辉弟既已知道,愚兄惭愧,眼下确实银钱吃紧,账上连月兑不出利息,铺里催货又一日急似一日。”
说着,他咬咬牙,终于吐出一句:“若辉弟你有门路渡此难关,愚兄……感激不尽。”
“三万够么?”祁韫仿佛弹指轻拂灰尘般漫不经心地说,“手头一时能周转的就这些,若是不够,我去信向南京茂叔家再借些来便是。”
“不不不,千万别!”祁承涛大惊失色,她口中的“南京茂叔”正是家族二号人物祁元茂,辅佐祁元白上位北迁后,甘居江南守祁家基业,他知道便是祁元白知道了。
一句话嚷完,祁承涛方觉此事蹊跷,哪有白掉的馅饼,何况出自此人?对祁韫越发狐疑忌惮,一时不言语。
祁韫故作惊奇地说:“涛哥,你跟愚弟透个实底,此番究竟亏空多少?愚弟不才,或许能帮着想想办法。”
祁承涛犹豫半晌,吞吞吐吐,方说向谦豫堂借款八万做川丝,如今亏空五万。
祁韫笑道:“不止吧?今年川丝虽较去岁丰年歉产近五成,哥哥若欲垄断,少说也得十五万斤以上,况闻四川商人已不敢与祁家相争,愚弟妄估,哥哥此番吞吐在二十万斤以上。按每斤四钱购入,便是价值八万的货。仓耗、舟运、利息,零碎开销折一万。此已非控局,而是扼喉。”
“如今江浙大丰,丝价溃堤,哪怕蜀锦厂照旧收购,其余散丝却连一钱都难出。哥哥手头这二十万斤,市上只作两万论价,亏空七万有余。”祁韫抿一口茶,不咸不淡地说,“若再迟上几日,怕是剩下两万也要浮水漂了。”
祁承涛听她算得丝丝入扣,几与实情无异,果然有备而来,心下反倒安定几分,竟笑道:“既然辉山已知得这般透彻,想来绝非专为看我一场笑话而来。有话便请直言,愚兄能应的,自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