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钰骤然抬起头,一道冷寒的瘴气袭来,另外一道身影却又拎着剑挡在他的身前。
“专心布阵。”沈期冷彻地看着黑衣人,“我来对付他。”
“沈期仙君既然不愿意自尽,那么我让戚宁安杀光这座城里所有的活人。”黑衣人紧追着沈期而来,手心黑雾涌动,“仙君真是自私自利,明明牺牲你一个人,就能让剩下的大家都活下来,可是现在,你的知己好友因为救你马上就要死了,剩下的这些人也因为你的错要成为活尸的爪下亡魂。”
“就连长川的这些鬼魂,死后也不得安宁。”
黑衣人一点也不着急。
沈期八十年修为的差距都已被逼到拿命相搏的份上。
谢尘钰现在的实力在黑衣人眼里更加不堪一击。可怜的太子哪怕拼尽全力施展结界,在他操纵的鬼魔围攻下也根本撑不了多久。
“......”沈期头脑乱成一团乱麻,各种各样的思绪全部纠缠在一处,他不知道该对这里在场的任何一人说什么,“因他而死”是什么意思?他的目光有些飘忽,沉默地盯着黑衣人,折花剑蓄势待发。
“戚宁安,动手。”黑衣人看见戚宁安被几个城民缠住,微微撇下嘴角,“真弱,怎么还被人砍了一半。”
戚宁安举起爪子,竟然能施展灵气,瞬间震开周遭一圈负隅顽抗的百姓。那些人吐着血还要挣扎起来和他抗衡,戚宁安一爪抓破这些人的脑袋,将他们砍得七零八落,满地血腥和肉沫。
谢尘钰还在催逼灵气,痛苦地阖上眼睛,口里喃喃地念着:“不要。不要。”
他求求这个施术的人,他不知道他是谁,北魏的,仙门的,恨他的随便谁,他求他不要逼戚宁安走上这条道路。
沈期恶心地快要吐了,他胃部抽搐地看着满地狼藉的残骸,百姓彻底崩溃成一盘散沙,尖声大叫四处逃命。这股令他反胃的恶心感来自于满地死于戚宁安手下的人,更来自于他自己。
饿鬼的那一句“因他而死”。
沈期沉默不语。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是啊。
他早该想到的。
谢尘钰怎么会说翻脸就翻脸,害死戚宁安的从头到尾都不是谢尘钰。
是八十年后的沈期。
是他自己!
戚宁安因他而死,谢尘钰替他顶罪。
这两个人,一个被他奚落嘲讽愚蠢到不知逃命,一个被他憎恨厌恶了八十余年,无数次的落井下石,无数次的咒骂埋怨。
沈期觉得荒唐到不可理喻,他脸上的皮肉一直在抽搐。
他想起了戚宁安吞吃鸡骨的狼狈模样。
他又想起来曾经有几年谢尘钰一度被北魏仙门追杀到绝境,也向他求助过。
沈期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无视,他做不到亲自弑主,却不愿意再辅佐谢尘钰。
可是现在,沈期突然发现,自己曾经以为的一切真相就是骗局。
憎恨的仇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背叛过自己。而他究竟都做过些什么。
沈期闭上眼,艰难地睁开,看向伏在地上呕血还在不断输送灵气的太子殿下。
他怎么忘了,这一年的谢尘钰只有二十岁,还太小了,不够成熟,不够懂阴谋。这个青年眨着自己又亮又清澈的眼睛蹲在那里,尽管知道饿鬼是沈期引来的,却从未埋怨过半分。
沈期看向戚宁安,就在这时,一片血腥滩涂里的戚宁安也抬头望向了他。
戚宁安赤红的眼睛留下两行血泪,他做了一个口型。
沈期认出来了。
“杀了我。”
戚宁安说。
沈期走到戚宁安的面前,突然扭头对谢尘钰道:“带他去凤池,这座庙的结界和饿鬼我来挡住。”
谢尘钰艰难地喘气,仰头咽下嘴里的血:“你要怎么挡?不孤山的修士来了都难守住,外面还有好几个魔窟。”
“无名塔。”沈期说,“强行开启无名塔。”
谢尘钰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沈期却已经打断了戚宁安的手筋,然后他手摸到腹部,猛地往里一挖。
“你要做什么?”谢尘钰的视线被眼前飞溅的血染红。
“还他灵府。”沈期云淡风轻地举剑,“我现在使不出灵气,但还有沈娇在无名塔外帮衬,用神魂的力量应该能把饿鬼驱走。”
“你的神魂会溃散的!”谢尘钰不同意,眼神发直地看着沈期把自己的灵府塞进戚宁安的腹腔。
戚宁安捂着额头,神魂一半清醒一半被饿鬼控制,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想,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对于身边人没有半分回应。
“去凤池。”沈期坚定地说,“他已经失控了,随便你对戚宁安做什么,做你该做的。告诉师尊,饿鬼是——”
黑衣人突然出现在沈期的身后,在谢尘钰仓惶的喊声中,沈期的喉管已经被黑衣人一剑洞穿。
黑衣人故意的,故意要等到这个时候动手。他从黑雾中投来满含戏谑的目光,好像戏弄他们是件极其有趣的事。
沈期狭长的凤眼渐渐失去色泽,手却立刻抓住黑衣人的手,轻轻地吐血,眼里没有不甘,最后的意味明晃晃写着“你上当了”。
平地忽然起了一道旋风,黑衣人察觉到无名塔的气息,愤怒地要挣脱出来,却被沈期反身死死地抱住脱离不出阵法。
黑衣人使了几下招,乜眼放在沈期的脸上,又看向他血肉模糊已经失去灵府的胸腔。
黑雾将一人一鬼彻底笼罩。
黑衣人消散的刹那,戚宁安体内的躁动被暂时压制住。
他的眼眸又变为澄澈的黑。
但也支撑不了多久。
他们都知道。
戚宁安攥住谢尘钰的衣袖,低声说:“太子殿下,我听人说了。八十年后的金陵春色依旧很美,关河外的芳草会长满斜坡。”
“你一定要替我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