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趴在床上,看着娘亲剪布做女红。
瘦小的妇人就着烛火缝制新衣,窗外大雪纷纷。今夜街上更热闹,闾巷人家都互相拜访祝贺。
“娇娇儿,你这件事做的太过火。”妇人温吞地绣着花针,添有细纹的眼角垂下,“娘不是想说你,但太子是太子,你是你。”
沈娇抱着被子滚到床边,闷闷不乐:“太子殿下就算了,沈期,沈期他也是!在大街上,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竟然抛下我就跑。我可是他妹妹!”
妇人开始缝补新料子的袖口:“你还是没听懂娘的话。”
“我们本来就是第三房,沈家那么多嫡出的儿郎,沈期一人资质最高,早早就被选为了太子殿下的伴读,以后必是要做大将军的人物。娇娇儿,我不是将军正妻,你外祖家也不过城外商户。”
“不管是沈期,还是太子,都离我们太遥远。”妇人叹了口气,“你当街抛花,亏的是自己的名节,万一此事被你未来夫君惦记上了,是会埋下祸根的。”
沈娇本来要睡下了,腾地跳起来,衣衫不整地坐到陈氏身边:“为什么?”她睁大眼睛,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陈氏心疼地捧着女儿的脸,宽慰道:“大夫人派人找过我,听说宫中那位看中了你性情良善。但是娇娇儿,他们不疼你,娘疼你。”
“你不去宫里好不好?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思量,哪是我们能猜到的。娇娇儿,娘疼你,你不去,答应娘,不去好不好?”陈氏颤抖着嗓音,想替女儿拭去眼泪,泪却越擦越多,沈娇大声掩面抽泣。
“沈府的姑娘,你想嫁金陵哪个儿郎都行,就是别想宫中那位。你有沈府和你兄长做底牌,哪个夫婿都得看你三分脸色。”
陈氏温柔的劝诫声逐渐盖过了沈娇的低泣。
冬至过后,宫里也开始忙前忙后布置起过新年的仪仗。金陵的菜价相比往年,可谓水涨船高,奢靡风度却依旧不减。
白昼随着时令入冬,越来越短,谢尘钰待在御书房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等金银殿的宫人们扫洒干净大部分角落,在佛龛前供上更多撒佛花,准备好了糍糕腊八粥,才来禀告太子。
宫人们问:“要不要请修佛的宗门或者哪个道士来金银殿做场法事,讨个来年的祥瑞?”
谢尘钰这才抱着冷冰冰的剑,骤然推窗望外,季念昭抱着一摞神仙画和桃板桃符前来拜访。窗扉糊了油纸,用来抵挡风雪。
吱嘎响后,季念昭冻红的鼻尖直愣愣擦过谢尘钰脸侧,两人互相傻傻瞪着对方的脸。
“你在窗户外面捣鼓什么?”谢尘钰展开画卷,一看上面都用水墨画的钟馗、观音还有如来佛。真真是漫天神佛,不分释道,四方皆拜。
季念昭咧嘴一笑:“做法事。”
谢尘钰:“......?”
季念昭身后拱出来个脑袋,是金银殿的小公公。
小公公满脸堆笑:“宫外都在请仙门的人来赐福,我们有现成的得道修士,不用留着干嘛。”说完还讨好地唤了一声:“明昆君~”
季念昭被逗得胳膊都在抖,贴的画也歪歪捏捏:“欸!”
他边笑边“啪”地一声关上窗扉,谢尘钰捂着发疼的鼻梁,奔出殿门。季念昭正拿米糊贴一张歪歪扭扭的钟馗像,帖得丑不拉几。
谢尘钰:“你还会做法事?”
季念昭自然答:“我不会啊。”
“真丑。从前过年,金银殿也从不贴这些玩意儿。”谢尘钰瞪他,“那你贴的丑画岂不是什么用都没有?”
季念昭:“忽悠嘛。”
谢尘钰:“还不如去请禅宗和佛门修士来这里洒洒柳枝水,驱赶下鬼魔邪祟。”
季念昭:“那水就是后山井里现担的井水,辟邪的菩提子串也是城北的工匠们批量磨制,做好就送到城中来,谎称是庙里供佛开过光的宝珠,秃驴们也不会做法。”
谢尘钰:“?”
季念昭:“忽悠嘛。”
“这家想生孩子求神仙,那家想讨媳妇也求神仙,神仙听着也耳烦。修士们得了一些吃饭钱,施主也讨个心安,挺好的。要真有冤魂不散,一道符也不管事,仙门依旧要出面。”
季念昭越说越觉得有理,自顾自点头,将种种原因归结到一句话上——
“忽悠嘛。”
“......”
谢尘钰忽然道:“金陵这处,除了岁旦之际,平日没有修士。”
季念昭想起南皇的禁令,颔首:“那倒是。”
七十二仙门的修士,如果得不到朝堂的批示,禁止进入金陵以及周边五座城池境内,连借道也必须呈递到圣前。这一带出没的妖鬼并不比其他地方少,不过皇城禁卫军力充沛,投入了大量人力和鬼魔抗衡。
“你来贴这些符画。”说完季念昭抽出一摞画卷,塞进谢尘钰怀中,又从芥子袋中掏出一盏暖黄的小灯盏,径直走入太子的寝殿,撩袍躬身,钻进床底。
“你做什么?”谢尘钰手足无措站在身后,怀里捧着的符画噼哩哗啦掉了一地。
季念昭爬出来,蹲在地上拍灰,眨了下眼:“不孤山的法器可比从秃驴手中薅来的破纸管用。此灯名为'照虚耗’,除夕夜点灯,百灾不来,百害不入。”
“原来除夕快到了。”
谢尘钰盯着那灯,火焰在他眼底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