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船停泊在红枫桥边。
季念昭把盘缠塞给船夫,老翁抬起耷拉的眼皮,飞快地瞟了眼那些修士,缓缓问:“仙君啊,长川是不是快开战了?”不待季念昭回答,他搁下船桨,恭敬朝面前站着的那些修士深行了个大礼:“在座的诸位仙长定要万分小心,平安归来。”
谢尘钰微微抬手,攥住季念昭的手腕,季念昭心下一动,没有甩开,两个人的手指在人群中衣袍下偷偷地勾紧了。
季念昭呼吸微微急促,缠绕的指尖就像生了火,有烈焰凭空燃起,一点一点地噬咬,先是指尖、接着指骨、然后掌心、最后半边身子都酥麻。
两个人的动作无论再隐蔽,并没有瞒过就站在季念昭身前的老翁。老翁撑舟将要离岸,飞快地说了一句:“百年、不......万万年好合!”
“你说什么?”沈期没听清,掏了掏耳朵问船夫,船夫已经离了岸边,扬起手中斗笠作别:“我说喜结连理!”
“喜什么?结什么?”沈期狐疑地看了身边一圈人,没找到哪个疑似好事将近的人物,更何况还有个刚死了夫人在哭天抢地,恨不得一头撞死自己的。
待到沈期的视线扫向季念昭和谢尘钰时,季念昭早就甩掉谢尘钰的手,自己拢袖立着。
他们几人道别后上了徐满坞那只船。船舶夜发清溪,岸下拥着一群九华门的修士送行,一如当年谢尘钰出征时,只是今日终究不同往日。
沈如絮施然落到甲板上,沈期瞪她:“你跟来做什么?”
“长川的封印挨不了多久,你们要彻底根除长川的阴煞,一定需要我的无名塔。”沈如絮倚着栏杆,托腮笑看沈期。
徐满坞这次南下主要负责商贸,随行侍从又有好几只船跟在主船后。他恰巧路过此地,撞上徐南训的求救传讯,才会变道上岸救人。只是徐南训也没料到自己的伯父能大义灭亲。
船舱里还有拨弦的伶人,此夜风里荡起广陵散的悲歌调子。沈如絮转过头,视线幽幽,凌乱发丝显得人有些憔悴。
沈期想起沈娇这几十年来的境遇,面上苍白泛起一阵红晕,哑着嗓子,过了好一会才放声轻道:“你下船去吧,这一趟去往都城,下一步就是联手仙门解决长川封印,不知几时才能返航。你......好不容易坐上了九华门主的位置......此番危险,哥哥出于私心,也不想让你再涉险。”
沈如絮促狭一笑,又问:“兄长,你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清。”
沈期撩袍坐下,拍响桌案,涨红脸别扭道:“你难过就别憋着了,我把肩膀借你靠。哭吧。”
沈如絮看着他,忽然格格地笑出来:“哈哈哈哈哈。”
沈期恼怒诘问:“你笑什么?”
沈如絮不答,反而摆手,捧着小腹笑得更大声了。
“没什么。”沈如絮眼里有星光,“谢谢你。”她微笑着站起身,“但我不想哭。”
“门主。”岸下两个九华门的女修遥招红袖,先前在守观楼值班的那个女修媚笑道:“我们等你凯旋。”
另一个也把腰间香囊一抛:“里面我还塞了一沓传讯符,要是遇到危险,门主你只管呼唤我们,指哪砍哪。”
船身刚动,沈期心念一动,赶忙翻身踏上那船弦,风流多情的眼尾一挑,坐在船弦上架起一只腿,另一只在空中晃,岸边女修们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跌进江里去。
“小姑娘们,你们可还有香囊,也送我几个呗,我日后好去九华门找你们吃酒耍戏。”
沈期浅淡的梨涡盛满了月光,那月光酿的一泓酒仿佛在引诱人去吃它,女修们均是笑容一凝,目光一愣。
“现在就有一件活。”沈如絮突然昂首冷笑,嫌弃地捻起食指指向沈期腰部:“砍他那根烂根。”
女修们齐声笑:“哈哈哈哈哈哈门主!”
沈期从船弦踱下来,一双小皮靴把木板压得吱嘎直响:“沈娇.....我可是你哥,有血缘的亲哥!”
“沾花惹草的男人。”沈如絮不客气地亮出无名塔,扭身离开,“都该死。
“我就说不能让你同那些三教九流的烂人混,果然学坏了!这些混账每日都在你耳边说些什么荤话,还有你那几个前夫,是不是哪个欺负过你?”沈期面色大改,眸光泛寒,“你尽管和我说,我定替你出这口恶气。我沈家的小姑娘,别说做太子妃了,他们配你就该感恩戴德,还敢伤你?!”
沈如絮愣怔,和沈期同时看向那头还在痛哭的徐南训,沈如絮额顶划过几条黑线:“不是他,没有人伤我。”
“什么?”沈期微微俯身。
沈如絮摇头:“算了,兄长,你不懂。”她转身径直离开了,沈期摸了摸下巴,望着沈娇的背影,又看向岸边那几个正在行远的修士,叹口气又不在意了。
这艘大船上有六层阁楼,供人玩乐的赌坊茶屋应有尽有,伶人柔凄的声音还在弯绕着转,季念昭携着姜容和徐满坞下棋去了,说是下棋,实则对峙。
甲板上风寒,除了几个随侍的下仆,没有旁人。
船头柱子处还有两个小随侍边哭叫边朝沈期招手:“仙君,烦请看住这只阴尸!太凶悍啦!”
“嗷嗷嗷嗷嗷嗷嗷!”戚宁安铮着上下两排尖牙,嘎嘣往下咬,生将卡住他嘴巴的鸡骨头咬得粉碎,唾液随着咀嚼淌到甲板。
“啊啊啊啊娘,俺娘啊啊!”两个小随侍你踩我我踩你,吓得蹦起拥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