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娘和无邪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无邪把指尖的血迹尽数用黑袍擦拭干净,小心地勾住昙夫人的衣袖,昙夫人一挑手腕,扣住他掌心。
她和缓微笑:“好孩子,辛苦你了。”
无邪喏道:“夫人言过了。”
昙夫人仔仔细细把他打量一遍:“还叫我夫人?”
无邪将头死死埋下,后缩半步:“我……”
“唤我母亲吧。你是萧儿和阿昭的兄长,早该以家人相称。”
无邪的心砰砰乱跳,快握不住那手。但他抓得紧紧的,又想会伤到夫人,一下弹开。
“母——”
这字眼已被无邪咬在牙关。
昙夫人却仿佛瞧见什么惊愕的场面,吼出凶尸发怵的嘶叫。
无邪在那反光的黑瞳里看见自己无助的神色,他怔了怔,才摸向脸侧。
濡湿的。
鲜红的。
血迹。
这是谁的血?
身侧。
左手边。
孩童惊恐的啼哭传来。
闻萧儿茫然地看着周遭投来的或震惊或骇然目光,不明所以。原来是不痛的,只是感到胸腹有些麻木,身子好像被高高抛起,丢了大截。她想问一句为什么,但问谁呢?
问凶手,为什么是自己?
不妥吧。谁会稀罕告诉你,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仇恨来得不明不白。要杀一个人,是不需要道理的,甚至不需要刀剑。
问无邪,她还活得下去吗?
闻萧儿颤抖着手臂,摸上胸腔,那里早被磨尖的铁锄捅穿了个硕大的洞。怎么活?被炼成尸吗?闻萧儿不想的,她讨厌顶着破破烂烂的躯体,讨厌走到哪里,人们都会惊恐地避开。她从前最喜欢的时节,便是夏,闻府举办昙花宴,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向来在女眷中拔得头筹。
那么问老天爷吗?
凭什么呀?
闻萧儿递出怀里的小弟,露出迷茫委屈的神情:“……娘……无邪…….阿昭……我好痛……”
无邪怒目欲瞪,拔了剑,一剑刺穿拿着锄头的农妇。
不知何时,隐在草丛里的镇民全数围在了无邪身边,每张脸都布满恐惧,紧握住刀镰锄犁。
他青筋暴起,几乎不能控制自己,怒不可遏吼道:“为什么?!”
镇民纷纷拿铁器指着他,惊惧冷哼道:“当然因为你是恶鬼,是魔头,是死不足惜的肮脏玩意儿。你杀了我们镇多少人?客栈的夫妻两个也是你下的手吧。你的那群尸,都是我们的亲眷,死得冤枉,还要受你驱使!我们杀你,是天理。”
无邪用笃定的语气道:“闻子君那里的食粮,恐怕都不够你们全镇人一顿饭。”
说话的镇民卡了卡,粗声恶气吼:“你活该!她跟着你走,可见也是个恶人。死不足惜。”
无邪:“你要食物?”
镇民:“我要你死!”
其他人纷纷附和,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去死吧!”
众人愈说愈红光满面,连日饥饿的枯躯也压不住“斩妖除魔”意味着的无限勇气!但他们中有人贪婪地想:你是个修士,又混得比那什么君先生好多了。如果死了,我们自然可以大摇大摆地搜刮走所有的食粮。在场的诸位都能活下来!
这样想的人必不只一个,微微发怵,转念又坚定了心。
这是为了金谷镇啊,他们都是英雄,竟敢和这样的罗刹殊死搏斗。
声浪戛然而止。
无邪又挥一剑,捅穿最前面那人喉咙。
他冷笑着与众人凄厉绝望的眼对上,那瞳里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虽然活着,散出的死气堪比阴曹地府,任谁也会觉得这人命在垂夕。
剑尖指着的那镇民望了身后,无人上前,双膝一软,湿了大半裤腿,大哭道:“饶了我!留我一命!”
无邪歪头:“凭什么?”
镇民抖得像筛糠,支支吾吾吐不出半字,只盼着众人赶紧合力出手。别让他死啊!他不要做牺牲的那一个!!!
无邪却垂下手,自言自语起来:“凭你们人数多,凭你们弱,凭你们贪得无厌,人面兽心!凭闻子君那个蠢货,自己都顾不上,还想做英雄。他做什么英雄,他是神仙么?神连自己的香火都没了,多管闲事,咎由自取!”
连神都懂得闭眼,只望天,袖手人世间。这么简单的道理,闻子君竟然不懂!
无邪焦躁难耐,踱起步来,剑刃从红肉上一个个划过。
那些镇民对视一眼,抡起手里能抡的任何武器。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打落无邪的剑,他徒手翻搅起袭来兵刃,抱头痛苦发出尖锐嘶鸣,一只捕猎的箭矢趁机刺穿无邪肩膀。
昙夫人本就受他控制,凶尸狂性大发,冲入人群中。纤弱的身影被镇民合围,五指成爪,到底阴寒,撕扯下他们血肉皮囊。
千百只手脚杂乱地刺出、收回,捅穿能触及的一切活物。
凶尸耳垂被削下一半,明晃的耳坠被人趁乱连肉揣入怀中。
但得着耳坠的村民还来不及喜,人挤人,很快又被推着向中间两人涌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