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树根开始向上生长时,她便恢复了灵识,只是断断续续的,不甚清晰,她自己的思绪也时常混乱。
重伤之下,她忘记了最初的时光和自己的模样,但当她看见自己黑乎乎的枝干,还是有些嫌弃,总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她,更喜欢白色的。
不过,有只龙,还能变成人,他常常在这里驻足停留。不知是因为什么,他就是很容易遭雷劈。应该,不是因为他常在树下吧?
说起来,那只龙看起来很威严,通身墨蓝色,鳞片坚不可摧,腾云驾雾时磅礴浩荡,折射着深邃庄重的幽光。
要是有一天能亲手摸一摸鳞片的感觉就好了,这样想着,她更坚定认真地修炼了。
一天,她清晰地感觉到好像有无尽的力量在涌动,在寻求突破。一阵摇晃过后,她便成功化成人形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欣赏一下自己的模样,她便发现,不知何故,她的手上染着血,而那只青鸟已经没了气息。
她这才注意到,不止她的手中,她全身都环绕着黑色的气息。在她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他回来了。
只一眼,她便明白,她和他不一样,她的力量混沌阴暗,他的气息澄澈明亮。那样的光明的力量,让她心生向往,也心有不安,是不是靠近,就会被灼伤。
只是,既然也算是相伴许久,跟他一起走的话,即便生来不同,也是可以的吧?他叫我小树,应该是不讨厌我吧?我尽量装得乖巧,少说话,这样就可以了吧?
最开始的一些年,她都很少讲话,他给她讲修炼法术那些,她都是听着,然后点头或者摇头。
后来,他试图用各种食物来唤起她的好奇心,结果是,他成功了。一个苹果,打动了她。
在他的带领下,她在林中找到了两个红彤彤的果子,闻起来很清香。
“先别急,越是色彩艳丽的,越是可能有毒。”应龙拿过一个果子,直接咬了一口。
“应龙!”
迎着她惊讶而紧张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没毒,酸甜可口。我已炼出乾元剑,邪祟不侵,不怕毒,最多就是一点伤痛。”
神明如同清风明月,无惧无畏。
之后的日子,她与他走过许多的路,见过许多的风景,见过许多生灵。她也在想,她是魔,可什么是魔,有魔气就是魔吗?魔气终会伤人伤己吗?如果她静心修炼灵气,压制魔气,是不是,结果会不同呢?
应龙同她讲过,世间本就分清气和浊气,自然都可以通过修炼,使其为我所用,成为灵气或是魔气。但天地初开之后,魔气先一步产生了自我意识,会自行寻找载体。因此,有了天生的魔和后天的魔。而魔气的来源,便是万物生灵私心恶念,所以才会不可控。
在即将失控成魔神之前,她终于明白了,即使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这样的过程,也是值得的。在这过程中,就是她生活的意义,也是她活过的证明。
即使经历过很多疼痛,她吸纳过的魔气,挽救过的生命,一草一木,都让她心生欢喜,都让生命有意义。只是,离开应龙,离开这个世界,有点舍不得。不是有点,是有很多,很多。还有一起吃过的果子凉瓜,听过的风霜雨雪,踏过的朝暮山河……
她终究还是没能再支撑很久,她还是选择了自私一点。既然自己无法控制,那就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不能永远依靠神明,因为神明降世自有其大任,自然也不能让神力永远地被消耗在她身上。
到了最后,她忽然突发奇想,想要试试魔的力量比之神如何,结果,就当是旗鼓相当吧。
虽然这样离开的方式有些自私决绝,有些痛吧,但她终于自由了。她不再是魔,更像是一片轻盈的云朵,可以飘飘然地飞向天边,也可以伴着风流向海洋。
这样说来,应龙成功了,他成功地渡了一个魔,她是自愿赴死的,她体内的魔气便彻底消散了,也不会转移到其他生灵身上。
应龙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原以为他会找到更适合的方法,可是并没有。悲痛过后,终于还是让他在那一小截树根中看见了希望,她还在,他会等。
于是,他像很多年前那样,再次守着他的树,等她长大。只是魔气消散,她受到重创,等她再醒来,那些记忆也不在了吧。
天池畔,当她再一次生长出灵识,欣喜地看到了自己雪白的枝干。远望深蓝静谧的天池水中的倒影,那里映着连绵的雪峰,流淌的云朵,伫立的树丛,还有一个不变的人。
大概是个喜爱天池水的妖,随他吧。哦不对,他好像是个神,有妖叫他龙神。
但他叫我小树诶。她有些稀奇,但也只是好奇了一小下。她觉着自己既是不死树妖,便应当在漫长岁月中做一个不悲不喜,淡泊从容的妖,于是又静心修炼去了。
下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她化形了。阳光正好,浅碧色衣衫迎风飘舞。
“小树!”是那个龙神的声音,她回眸,他于她本相树形的另一侧与她遥遥相对,踏过积雪而来。
她有些疑惑,她刚刚是不是看错了,他眼中有什么一闪而逝。
“我是应龙。”
“我是不死树。”
“我们做朋友吧。”应龙终于说出了他深藏已久的心愿。
“什么是朋友?”她回忆着,似乎听见过一个小桃木妖对一只小白猿这样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虽然你很好,但做朋友很麻烦吧,我还是想自己待着。”应若靠坐在树下,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又闭眼入睡了。
应龙时常来找她,而她不是修炼就是在发呆或睡觉。应龙有时和她说一些趣事,有时也同她坐在一起,有时也会自觉地贡献出自己的肩膀,以供她睡着后依靠。
在妖族日益繁盛后,她选择了与应龙一起去更大的天地看看,她走下了昆仑山,走出了天池畔。
那一天,当她笑着朝着他走去的时候,她忽然明悟了,她是谁,想要成为什么样子。
应龙给他们取了新名字,应时、应若。她们去到黄河边,逆着光,女娲的面容神圣而悲悯。
“我身为女神,感天地劫难而生,自有使命。如今妖族虽已日渐繁荣,个体力量强大,寿数绵长,但大多隐居深山之中。有限的数量只能保一方的水土,余下的那些便会渐趋荒芜。
况且,魔气沉于地底,终会卷土重来。若他寄身于强大的妖,那便会是灾难,生灵涂炭。
为保生命的延续,我创造出人类,他们生命短暂,但情感丰富,终将生生不息。”
二人见到了附近的村落,那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起来质朴而充实。
应若看着应时似有所悟的神情,她很想问,“你也是神,你也有使命吗?神完成了使命,又会去哪里?”
但是终究,她没有问出口,因为她想,现下一切安好,结果也许并非全然无法更改。
兰因絮果,情深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