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巴掌在脸颊落下,阵阵发麻的感觉终于让夏油杰找回一点存在感。
但面前的人却在动手后,反倒像是被刺激到那般,一手掩面眼中纠结。
夏油奈安往前踉跄跪了下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杰……”
她死死按住儿子的肩膀,然后又因为那张脸上的“冷漠”而备受刺激。
因为身体的疲惫、精神上的打击,她已经无法思考自己说出的话是什么。
“你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从小就很乖巧优秀,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你学会了撒谎?”
“撒谎不是乖孩子,你不是答应过妈妈、答应过吗!”
眼泪夺眶而出的同时,夏油奈安又回想起曾经的事情。想起从很小的时候,她的孩子就经常盯着一个地方看,偶尔又用手指提示他们家里有其他东西。
那时候他们只以为是,小孩子对任何事情都好奇,但渐渐的孩子长大,会走路、说话——能够清楚的表达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妈妈,为什么那个叔叔身上要背着奇怪的东西。〗
〖有客人和爸爸一起回来了,要准备多一份的碗筷吗?〗
〖妈妈、你背上的人说好痛,他是出车祸死掉的吗……〗
诸如此类的话从孩子嘴里说出,看着空荡荡的地方他们无法接受,自己优秀的儿子是会撒谎的坏孩子。
夏油长哲本就是研究心理方面的医生,他认为孩子是受到什么刺激又或者是压力过大,但经过数个疗程和开导后,他们依旧发现存在这种情况。
只不过那时稍微懂事的孩子,已经会微笑着假装看不到了,但那样的谎言反而更加拙劣。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夏油奈安都沉浸在恐惧和担忧之中,工作的疲惫压垮她的身体,孩子的异样让她无法接受。
于是她找到一个专业的人,听从他的意见将孩子送去完全封闭的学校里管理。
而这一分别就是几年之久,他们只能偶尔得知儿子的近况,那里规矩严格没办法探视,父母只能忍受分别之苦。
苦苦忍受这么多年也没有医好,这让夏油奈安直接崩溃,她的声音尖锐又痛苦,在看到儿子那冷静疏离的脸色,顿时捂脸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孩子……”
这些质问没有人能回答,夏油杰自然也是,相信科学的父母是不会理解这种事情的,而且他根本就不想解释。
就好像曾经无数次无力的解释,最后都沦为失望。
他静静站着脸上平静,甚至有些置身事外的抽离感。这时候应该蹲下去安慰妈妈才对,夏油杰迟钝地想到,然后再保证自己下次不会“撒谎”就好了。
但是他好累。
或许是在五条家呆久了,那种不用刻意掩饰,反倒会被夸奖有天赋的日子,让他觉得这样的控诉是无理取闹。
无法被理解也好、无法被接受也好,总之他没有错。夏油杰低下头去,然后又因为母亲满脸的泪痕,而感到心脏被揪紧一样刺痛。
所以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他?
【杰!】一声喊声宛如惊雷响起,【冷静一点,不要去听。】
“我没事。”夏油杰安静出声,一时也忘记是在回答谁,他只一遍遍重复,“我没事……”
闻声而来的夏油长哲好像也早有预料,他先是将妻子搀扶起来,随后眼神复杂的看向自己冷静的儿子。
趴在丈夫怀里的夏油奈安依旧在哭泣、埋怨,只不过那些骂声渐渐被哽咽模糊。
“先去吃饭吧,杰。”夏油长哲将妻子送回房间里,对这个和他不再亲近的孩子,他也多出几分疏离,“妈妈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最近的工作太辛苦了。”
夏油杰坐在饭桌上,觉得面前冷透的晚饭味同嚼蜡,他偶尔会回答爸爸的问题,更多的时候是发呆走神。
他感觉心中空了一块,正是因为这份熟悉的空缺感觉,让他有些神游天外。
——
晚饭草草结束了,坐在二楼楼梯上的人抱着膝盖,直到楼底下的灯都关了,他这才坐直身。
X一直在努力找话题,夏油杰有些分神便没有主动回答。
【没关系的,我好像习惯了。】他这样解释,语气带着一些无所谓轻笑一声,【不如说我反倒觉得这样才正常,之前有些太虚假了。】
关心过头的父母、时时刻刻紧张他的父母,确实有些虚假。印象里的母亲就应该是这样的严格才对,父亲很少干涉母亲教育上的事情,只会在出现分歧后充当和事佬的角色。
【你看着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X依旧有些担心,它的话有些欲言又止,【没想到你们家是这样相处的吗。】
【也不是吧,大部分时间都很正常。】夏油杰回忆着,给出模糊的回答,【我倒是没关系,不过吓到你了?】
这么久的相处以来,夏油杰已经能从那个机械的声音里,听出细微的语气变化。
其实他很擅长观察和伪装,这次是他大意,下次装作没看到就好了。
X的话听起来依旧很凝重:【所以要一起欺骗他们吗,这样才是撒谎不是吗。】
【他们大概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你有尝试过告诉他们吗,告诉他们你能看到咒灵的事情。】
夏油杰被问住了,这种事情怎么想都不可能吧?但很快随这个问题发散的思维,又让他察觉到不对劲。
这不是游戏吗?
虽然父母还是那个父母,但是拥有术式能看见咒灵,不是游戏设定吗?为什么他潜意识里接受的这么快,就有一种现实世界也是这样的感觉。
在黑夜里开始持续长久的沉默,夏油杰不知道坐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一双腿发麻身体变得僵硬。
他扶着楼梯扶手站起来,维持着身体诡异的动作下楼。
夏油杰想自己应该去问问,而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变得十分迫切。
夜蛾老师应该知道一些什么,当时安慰他忘记父母的桃婆婆应该也知道些什么。
轻手轻脚的走过客厅后,夏油杰什么也没带站到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拧动门把手,但黑夜里的任何一点动静都变得十分明显。
门开了一条缝,外面路灯的光漏进来。夏油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他咽了咽口水往外走去。
但大步而来的人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的同时带着一些不容拒绝:“你要去哪里。”
“爸、爸爸?”
本以为睡着的父亲神色凝重,看那张脸上的表情,似乎是还没有入睡。夏油杰站在门口,心虚地解释:“我想出去散散步。”
他什么东西都没带,看上去就不像是离家出走吧?
夏油长哲依旧没有松手,但是眉头却越皱越紧:“明天不可以吗,现在已经很晚了。”
夏油杰并没有争执的想法,面对严厉的父亲,他深知只要服软就好:“我知道了。”
走大门不行的话,就等回房间跳窗下去好了。他这样想着,眼前却突然亮起来。
“啪”地一声,客厅的灯亮了起来。开灯的是夏油奈安,她的一双眼睛通红很明显也没睡着。
客厅里的动静不大,但神经憔悴的母亲却是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咳咳,我准备带杰去散散步。”夏油长哲主动找补解释,“外面的空气不错,顺带去买一些生活用品。”
夏油杰对爸爸投去一个眼神,他也松了口气:“我们很快回来。”
夏油奈安并没有开口,她只是静静站着,然后缓缓一步步走过去。
她突然蹲下去,随后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杰——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的错。原谅我好吗,不要再离开我们了。”
一连串的抱歉,被拥抱的窒息感,都让夏油杰有些手足无措。
他比较擅长应对争吵的局面,这样的场合让他十分的不习惯,因为根本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夏油杰轻拍着母亲的后背,然后又紧紧抱回去:“我在的,没有说要离开。”
落在肩头、濡湿衣服的眼泪是温热的,紧紧的拥抱让他找回几分存在的感觉。
——
夜晚过去后,一切都好像翻篇过去,而那次的争执也好像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