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画锦沉浸在方才欢快的气氛中,突然想起什么,笑着问:“对了,敢问大人召唤奴婢所为何事。”
人前她可以与其他人并称臣下,但人后,她清楚自己在李逸霖面前始终是个奴婢。
李逸霖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你这是去拜年?”
屠画锦知晓,作为他的奴婢,这身的确太扎眼了。
李逸霖内宅不用婢女,一些怀揣小心思的侍女便卯足了精神在打扮上下功夫,浓妆艳抹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喷的香粉隔一道院墙都能刺得人打喷嚏。
于是李逸霖下令,府里丫头一律不许涂脂抹粉。若在街上看到哪户人家的丫头素面朝天逛街,一定是巡抚府的没错了。
屠画锦不敢违抗李逸霖的命令,但此刻她有理直气壮,亮出甜的流蜜的笑容:“随大人去见世面,可不得拿出压箱底的东西。大人,奴婢到时候穿这身没给您丢份吧。”
她特意站起来走到旁边的灌木丛屈膝行礼,身后绿意成荫,蝴蝶绕枝,衬着她一身蓝裙颜色越发鲜亮活泼,娇俏可人。
她满心欢喜地望向李逸霖。
李逸霖放下茶杯:“这是官府晚宴,不是聚会郊游,回去换身官袍。”
“大人,您不懂,这是江南的规矩。”屠画锦笑呵呵解释,“您看这儿各家官造厂嬷嬷出行哪个不是一身珠翠华服。我们织女自身就是一道招牌,自己穿不出一身璀璨耀眼的料子,谁会订您的货。”
屠画锦这句话倒不假,江南官府内有少量女官,大多以男装官袍示人。
唯有一类除外,便是织造厂的主管大人。
她们手下掌管的锦庄不计其数,每一次亮相都是展示自家珍品的契机,于是不遗余力打扮。锦署梁秀英凡亮相必通身织金孔雀羽妆花缎,在人群中金光闪闪,派头堪比诰命夫人出行。
“大盛律规定,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用金。”李逸霖捻茶杯抵到唇边,嘴角微微一翘,“自己数数身上缝了多少根金线,够杀几回头。”
屠画锦脖颈突然一凉,觉得李逸霖简直故意找茬。
太祖规定过各级服舆不得僭越否则以谋逆论处不假,但这都过了两百年,早就世殊事异了。如今平民百姓有点钱都想穿金戴银,官府管不过来也懒得管了。
她娇嗔着上前一步,斟满李逸霖的茶杯:“大人,您这话说的奴婢还怎么做生意。如今买布主顾可不都是些商贾百姓。若严格按照祖制,这布怕是卖不出去咯。”
李逸霖道:“叫你换件官袍与卖布有什么干系。”
屠画锦见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噎住无语。
她就不明白了,自己打扮光鲜亮丽也是给李逸霖张脸,怎么就挑三拣四的。
不是你叫我好好打扮的吗,真打扮你又不乐意了。
外人不知丝绸是多跟红顶白的行当,没身昂贵的行头别人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方才两位大人反应让她坚信,第一次亮相不穿宝蓝银蝶袄穿灰头土脸的官袍,简直自砸招牌。
屠画锦想李逸霖毕竟是她顶头上司,忍了下来。
“可是奴婢就喜欢这身衣裳。”她乖巧地蹲到李逸霖腿边,小猫似地拉动他的衣角,仰头轻轻眨动无辜的大眼睛:“大人,您真觉得奴婢这身不好吗?”
李逸霖微怔,眼睛看向一边。
“大人您说呀,您是嫌奴婢这身太过张扬,心里藏了别的原因。奴婢就算换,也要换个明明白白。”屠画锦紧追不舍,边撒娇边瞄准李逸霖的双膝,这招对极怕与女子接触的他简直百试百灵。
她决心做好这份差事,便会拼尽全力去做。李逸霖不懂业内规矩逼她换衣服,她有的是办法对付。
“起来说话。”李逸霖低喝,耳垂有些泛红。
屠画锦娇笑靠上去:“您不说,我不起——”
“大人,您怎么带那个丫鬟去赴宴。”曹彬突然风风火火闯进后花园老远喊道,两人立刻推开,屠画锦立即拍拍手掌站起来,气氛有些尴尬。
位高权重的人就是这样,身边时时有人找,一刻不得闲。
曹彬是为数不多无需通传直面李逸霖的人,他大步走来,看到精心打扮的屠画锦,睁大眼睛:“你怎么在这?”又转头看看李逸霖,痛心疾首指着她:“大人!”
屠画锦想怎么半路还杀出个程咬金。这小子对自己一直警惕有加,可别是来捣乱的。
她装作若无其事,笑意盈盈转向李逸霖拽回话题:“对了,大人召唤奴婢所谓何事。”
李逸霖没说什么,摆手叫屠画锦下去。
屠画锦忐忑起来,经过曹彬身边,觉得身上有两道寒光射来刺得头皮发麻。
溜了溜了,如今只要能让她顺利赴宴,别说穿官袍了,就算穿棉袍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