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来了,屠画锦见李逸霖面色阴沉,骤然一怔,近日府里僮仆私下相告见到巡抚大人都得小心点。
“参见大人。”两人忐忑不安行礼。
李逸霖停在门口,冷然道:“府里整日机声不停,是你们?”
阿花紧张到语无伦次:“大人饶命,奴婢有罪,奴婢刚来什么都不懂,奴婢一直为大人努力织锦求大人开恩……”
“回大人,是我们。”屠画锦连忙摁下阿花,甜甜笑答。
李逸霖今日收到朝廷邸报,朝中不少人大言大盛水师苦战倭寇十年未尝一胜,应立即撤职巡抚加封林创为海平侯,方可靖平海贼。
一派胡言,李逸霖心烦放下邸报,去院内散心。
他不知不觉走到绣房大院外,听到行云流水的打纬声,音韵铿锵,落尾如抽刀入鞘,收的干净利落。
平日无论刮风下雨房内传出整齐有力的织机声,他并未放在心上,今日不知为何突然走了进来。
“大人既然到了,不如进来看看衣料织的合意否。”屠画锦忽而灵机一动,轻快热络地招呼,“都说衣裳人的第二张脸面,大人作为一省长官哪能失了这张脸面。奴婢想请示大人,可大人日理万机奴婢不敢打扰,今日来了,请大人看看有什么吩咐,奴婢这就去做。”
李逸霖对这些小事毫不在意,屠画锦撒娇央求道:“大人您难得来一趟,请进屋里来坐坐用些茶点,让小的沾沾您的光吧。”
阿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李逸霖冷眼,府里下人对他避之不及,这个小织女却极尽各种献媚能事。
她笑容甜美亲切:“耕织乃大盛立国之本,江南更是以丝绸闻名中外,大人您进来瞧瞧也是了解本地、视察民情嘛。奴婢织的是织金妆花柿蒂四合如意云纹,大人穿上后一定会事事如意。”
阿花不明所以,跟着点头哈腰:“是是是,近年从皇宫到民间都流行柿蒂纹,姐姐特意选了这个图案,祝大人万事顺心、事事如意。”
李逸霖只稍稍抬眸看了一眼,神情看不出一丝端倪。
“阿花,还愣着干啥,拿出绝活给大人瞧瞧,让他知道手下人不是吃干饭的。”屠画锦笑着眨眼。
说罢两人各回各位,击鼓鸣金的织机声在李逸霖眼前奏响。
屠画锦坐在布轴前,五颜六色的彩色丝线灵活盘织像拨动琴弦,脚踩脚竹似在唱和打拍,织完一行,状似扁担的纹刀一铲,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光秃单调的经线排成一排,顺着滚轴送到屠画锦手下,有条不紊变成一行行耀眼夺目的锦缎,整个过程如悬河泄水鲤跃龙门,看得人痛快舒畅。
李逸霖不知不觉放空心神,铁青的面色疏松了几分。
“大人要不要亲自试试。”屠画锦眨了一下眼,笑意盈盈的眼神里藏着一丝调皮,“织锦可好玩了,奴婢小时候不开心就喜欢独自呆在房里织布,等织完一匹,什么事都忘了。”
“不必。”李逸霖淡然拒绝。
屠画锦三步并两步轻快追过来,像一朵向日葵面对李逸霖绽开:“大人试试嘛。不聪明的人还织不了呢,应对这么大台机子,上上下下一千个零件,哪怕是织小小一缕也需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师傅磨了两年才许奴婢上机,大人又是奴婢见过最聪明的人,所以奴婢好奇大人能不能一看就会呢。”
阿花心中叫苦不迭,怎么还请上了。
李逸霖眺了一眼织机。
机织身长约五米六,宽约四米,高一米四,由于太高,直顶房梁,故而在地上挖了一坑放进去。
屠画锦顺着他的目光娓娓道来:“这是大花楼织机,每年进贡皇宫的御用锦缎正是由它织造成。大到龙袍凤褂,小至经幡桌围,圣旨、官员补子、郡王王妃官员诰命凡说得上的御赐锦缎皆出自这台木机。说不定大人的任命圣旨还是我在锦署时织的呢。”她灵动浅笑。
“你来巡抚府便织不了圣旨了。”李逸霖冷冷一瞥。
房内顿时安静下来,阿花紧张地望向屠画锦。
屠画锦藏住尴尬,倏尔嘴角一弯,黑亮的眼珠熠熠生光:“来了巡抚府便可专心为大人裁衣,大人能穿在身上驱寒挡雨是奴婢的福气呢。”
李逸霖什么都没说,只是定定觑了她一眼,负手离开。
“大人——”屠画锦不知哪来勇气叫住李逸霖,阿花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屠画垂眸,体贴恳切地倾吐:“奴婢不懂家国大事,但是奴婢懂织锦。譬如织一件龙袍要四年,则需要花两年时间挑花结本,外人不懂为何不直接上机,而要用大半时间编绳结。因为凡要织出完美无瑕的锦缎,必先挑好花本,全盘部署妥当后再上机,否则织起来步步是错。奴婢盼大人知道,在奴婢心中,您一定在蛰伏深修‘挑花本’,奴婢会一直恭候,盼大人早日‘织出锦缎’惊艳众人。”
李逸霖高大背影突然顿了一下,直步走出院外。
“姐姐,你在说什么呀。”阿花贴过来,拍着胸脯,“方才吓死我了,还以为大人真生气了。”
“没事,别怕。”屠画锦望着院门莞尔一笑,“今晚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