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闭着眼,心头早已是惊涛骇浪,深陷软被却只恨不能当场遁地而走。
这头,云靖倒是不慌不忙。
他向江芙行礼道:“师姐,先前是我少不知事,对不起小秋。我发誓,日后定当对她以命相护,绝不再让她受半分损害。请师姐让我留在云霄阁照料小秋。”
“你若能远离她比什么照料都好。你难道没发现,阿秋每一次受伤都与你脱不了干系吗?”
江芙看着云靖,忍不住蹙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家师父早有卜卦在先,你命格不详,你二人此生乃是一段孽缘,若我师妹与你在一处,定有血光之灾。你若真心待她,从今以后就更应该离她远些。”
云靖立在榻侧,眉目沉静,低头行了一礼,声音柔和:“师姐顾念小秋,若换作是我,也绝不会让我这样的人成为她的牵绊。”
话语谦逊,语气几近温驯。
可他说完这话,缓缓抬眸,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像深水无底,暗暗压抑着波澜。
“可我偏偏已经遇见了她,也不信命。”云靖道:“很久以前也曾有人告诉我,我二人是天定的孽缘,可我连一个字也未信过。”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眼底却满是隐忍的执念:“从我第一眼见到她开始,就已经晚了。即便真按师姐所说,我命负不详,她若怕我,恨我,不肯靠近我,我走,心甘情愿。可她没有。”
“所以,我绝不会主动放手。就算她遇险一百次,我也能让她化险为夷一百零一次,哪怕是耗尽这身灵力。”
云靖轻轻歪了歪头,像是在认真思考,语气近乎柔软:“若有朝一日,她的命真的被我妨碍耗尽……那我陪她一起。”
“她死,我也绝不独活。”
他说得平静极了,好像不过是在讲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殿中静得可怕,江芙看着云靖,眉目如霜,沉默了许久,终于顿了顿,冷声道:“你可知道天命血脉从古至今从未有人活过二十岁。即便我同意你追随阿秋,不出两年,她也会……”
“我知道。”云靖从袖中掏出那册书卷递给江芙,“若师姐不放心,我可立即启下血誓。”
言罢,他驱使剑气,利落地划破额心,举手虔诚道:“我以性命起誓,此生与凌秋同生共死,除非她亲口叫我离去,否则绝不擅自离弃。”
血滴落在地上,化作极复杂的符阵。
“大师兄!”一旁的薛成昭忍不住惊呼,“血誓之阵一旦启动,终身反噬。”
他向江芙道:“我师兄如此诚心,这位师姐还放心不下吗!”
江芙也没想到云靖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想到白日里他毫不犹豫舍弃十年修为,她沉默片刻,忽而道:“若有朝一日,我师妹再度因你而伤,哪怕只是半分因果,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云靖闻言轻轻一笑:“若真有那日,不用师姐动手,我会先自我了断。”
云霄阁外风云摇曳,像是天地都听见了这句疯话。
江芙静默良久,终是拂袖转身,正色道:“既如此,我且回逍遥派察看一番,你就留在这儿守住我师妹,不得离去片刻。”
他不是疯了吧……
灵秋咬着被子,正在心底啧啧称奇,下一瞬便接连听见两道脚步声远去。
紧跟着,有人俯下身子凑近她,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心:“人都走光啦,可以睁眼了。”
这耳后金印正烫得吓人,灵秋捂着额头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云靖凑近的大脸。
她从榻上爬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听明白了没有?”
云靖看着她,唇角一挑,笑得无害:“小秋姑娘方才都听见了,我现在可是要和你同生共死的,自然得替你保守秘密了。”
“谁管你。”灵秋哼了一声,撇开脸不去看他。末了又像想到什么般,转过头来皱眉道:“不许叫我小秋!”
云靖闻言笑意只增不减:“只不过是吃些丹药而已,何必像小花猫一样偷偷摸摸的,你若想要,待我回银霜楼取来,什么丹药都有。”
话毕,他突然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不对啊,你的丹药是从哪儿来的?”
“哈!傻子。”灵秋从床上蹦下来,指着一侧琳琅满目的架子,昂首道:“如你所见,自然是就地取材咯。”
“你、你偷吃了云逸仙尊的丹药!?”云靖不可置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挨个拿起小瓷瓶晃了晃,果然是空空如也,连个响也听不见。
“什么偷吃?我可是光明正大地取用。”灵秋道:“你可别忘了,你已经答应为我保密了。”
她突然警觉:“难不成你想反悔?”
云靖挨个察看过木架上的药瓶,沉默一瞬,转身对灵秋道:“偷东西是不对的。”
“所以你要逮捕我吗,这位正义的侠士?”
灵秋皱眉道:“要不是太霄辰宫搞出这个什么什么江底秘境,我才不会差点死了。还有你,要不是你一直逼我救闻人双双,我才不会那么生气,我真的差点气死了,你知不知道啊?”
“总之呢,一个太霄辰宫,再加上一个你,还有那个薛成昭。你们三个把我给害惨了,我吃点仙药保命怎么了?又没偷你家大米。”
她眯起眼睛看向云靖额头的新伤,恨恨威胁道:“如果你敢告发我,我就立刻装晕,把事情全都栽到你头上。叫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听到了吗?”
“哦,如果我告发你,你就要栽赃陷害我?”云靖懒洋洋地倚在木架一侧,却放松下来,剑眉一条,语气笑吟吟的。
“少给我嬉皮笑脸的。”灵秋一巴掌抬起就想拍他,被他一把抓住,连人一起拉到身前。
云靖笑着低头看她:“这么凶做什么?难道你真觉得我会害你不成。”
灵秋瞪他,云靖只问:“你想要丹药?”
灵秋头也不抬:“那当然。”
“那你继续看看,还想拿什么,都拿走吧。”
灵秋抬头:“啊?”
“我没开玩笑。”云靖放开她,大摇大摆地走到大殿门口,笑吟吟道:“动手吧,我替你望风。”
他不是疯了吧?
灵秋蹙眉,目光落到眼前满满当当的木架子上。
既然如此,那她还有必要客气吗?
灵秋风卷云残地扫荡完丹药,正在大殿中四处闲逛,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人声,吓了一跳,想是师姐去而复返,赶紧跑回床上闭眼装晕。
过了片刻,于风御剑落地,手提一只大麻袋,重量压得他一下剑就重心不稳地打了个踉跄,幸好被云靖及时虚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当场以头抢地。
于风把大麻袋递给云靖,摸着脑袋道:“我说,下面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你怎么还让我给你送丹药啊?”
言罢,他看了眼殿内装晕的姑娘:“她没事吧?”
云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殿内,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嘴角:“还没醒过来,我急用借了些云逸仙尊的丹药,应当给他及时补上才对。”
“借了……些?”
于风看着手里鼓囊囊的一大麻袋药丸。
这不是借了些,这是狠狠打劫了一通吧!
他摇了摇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只通体剔透的白玉瓶子:“这归元丹可不容易找到,你不知道,光拿这一颗,我险些被几个长老活活打死,幸亏你师兄我跑得快。”
“不过,”于风道:“这都是咱们银霜楼欠她的,这回就当还上了。”
他拍拍云靖的肩:“你也放宽心吧。天命血脉这东西悬得很,据说还能起死回生呢,觊觎的人一向多得很。什么活不过二十岁,估计啊都是被人给害死的。聂苏两家当年不就是这样吗?说来说去,都是魔族造的孽。”
“知道了师兄。”云靖将瓷瓶紧紧攥进手心,“我会好好护着她。”
“原来你说的随便拿就是自己偷偷填补亏空啊。”
灵秋靠在床上,看着云靖把药丸一点点装回空瓶子里,不时还对着被她搞得一团乱的标签皱眉,耐着性子把东西都复原。
“没意思。”
她从床上下来,脚还没沾地,又被凝霜剑挡回去。
“地上凉,穿鞋。”
云靖头也不回。
灵秋只顺手将凝霜握在手里:“听说下面有魔族,我也要去看看。”
这一回,云靖终于停下手上动作:“不行。”
“你敢反驳我?”
灵秋斜眼看他,像是等他自己知趣改口。然而过了好久,云靖面不改色,还顺便伸手召回了凝霜。
不行还是不行。
她只好凑到他身边,没好气道:“为什么不行?”
云靖道:“魔族凶险,已经屠了闻人氏和宋氏两个氏族,恐怖如斯。你重伤未愈,不能冒险。”
灵秋笑:“闻人氏和宋氏被灭哪里恐怖?我高兴还来不及。”
话音未落,云靖回身一把捂住她的嘴,蹙眉道:“这种话千万不能再说。”
“我又不是傻子。”灵秋扒开他的手,“我只在你跟前说一说罢了。而且,就算凶险,不是还有你吗?怎么,难道你打不过魔族,害怕了?”
“我怕?”
不知她说的哪句话取悦了他,云靖原本紧紧皱着的眉一下散开,低头看着她笑:“我怎么会怕魔族?你若真想下去看看,我随你去就是。”
“真的?”灵秋问他。
“比真金还真。”
“可我伤还未好,御不了剑,怎么办?”
云靖挑眉:“我御凝霜带你就是。”
“好啊!”灵秋大喜,“我们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