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要的就是这样。”
后者微微一怔:
“……你是说,布阵之人,就是想借此遮掩罹鬼被吸引的真实原因?”
“怨气引罹,并非就是错的,”沈幸平静道:“也可能只是并非主因。”
周锦麟若有所思:
“但这场大火……幕后之人不可能费尽力气就为了遮掩这座地下神庙,上百人的性命,这般大的火势,还正巧赶上猎罹,金绣坊不远处就是棠庄,他什么都不做或许还没人知道,这一场大火反而叫人察觉了,这不是反作用吗。他对金绣坊起了杀心,必然是还有什么所图。”
解观枢皱眉轻声道:
“更何况根据阿福所说,金绣坊出事前还在召开集会,又不知多少外来者流动,想在这么多人里找一个幕后黑手……太难了。”
周锦玉大胆猜测:
“难道……是为了灭口?”
众人皆陷入沉思。
沈幸颔首,简短道:
“敌在暗,我们在明,局势并不友好。”
“就算是为了灭口,也需要有原因,金绣坊坊主与几位地位重要的绣者近些年来都没有什么与外人结怨的情况,若是无足轻重的小弟子,更犯不着直接屠城——何况他有屠城之能,必然是不凡之人,又岂会在意一介小辈的‘冒犯’,”魏栖微微扬眉:
“说来,‘阿福’是何人?”
解观枢一愣,而后简要将他们救下一个孩子的事告知于他:
“……只是,此事还望魏师兄不要外传。金绣坊被屠,留下不知多少失去亲人的百姓,阿福年龄尚小,又是好不容易才保下一条命,若让那些百姓知晓,只怕……要为难于她。”
“自然,”魏栖颔首,笑道:“神官大人考虑周全,难怪在定谷时就常听师父谈起你。”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在神庙中搜寻起来。身侧的沈幸似是思考了一会,忽然问道:
“他们皆是受难之人,为何要为难于一个孩子?”
解观枢微微一顿,想起他这单纯地就差把“我很好骗”写在眼里的行事作风,犹豫片刻,还是轻声解释道:
“……大灾大难面前,不可轻易的相信人性,世间种种,数人心最难勘测,他们一夕间失去了血亲,挚友,恩师,满腔悲痛无处发泄,其中必然有会恨‘为何是自己,又为何是自己的亲人’,一心想找个答案的人,若在这时告知他们有个孩子竟在大火中幸存下来……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做?”
沈幸若有所思:“会如何?”
“会怨恨,会不甘,会哀痛——为何死的是他,不是你;会忍不住去反复询问她大火前是怎样的情景,是否有看到自己的亲友;会心生怨怼——我所爱之人已死,你凭什么还活着。”
沈幸愣了愣,似乎还未能接受这般狠毒而直白的恶意,只是想了又想:
“我以为,世间本无恶人,是世道苦痛,欲情难解,逼迫他们为恶。”
“如此想也是有道理的,”解观枢并不喜欢说教旁人,世间万物,有万种解法,心向正道,那便总是共通的。
更何况,她自认与沈幸并无太深的交情,又是这般多人在,若是往常,解观枢必不可能坦然在这些严肃之事上轻易表达,但又思及棠庄赠手札之恩,总觉得他会吃大亏:
“灾祸死亡,亦是世间苦痛,人心易变,更何况是生离死别。这些行为我皆能理解,但我等救下阿福,她尚且年幼,担不起这般汹涌的情感,所以我必然要保护好她。”
以话回话,沈幸似是有所了悟,灰雾般的眸子中露出几分明朗,又向解观枢一礼:
“多谢赐教。”
解观枢缓了口气,笑着小幅度地摆了摆手:
“……小师哥何必客气。”
“阿青,沈公子,在那干嘛呢,”身后不远处,周锦玉托着长音唤道:
“——快过来看!”
几人凑过去,就见神庙供台上高大的神像背后,竟还有一道窄窄的小门,门内幽深,漆黑一片,看不清尽头。
周锦麟问道:
“魏兄弟可曾找到过这扇门?”
魏栖摇了摇头:
“我们醒来后便被这美人藤纠缠,摆脱后便立即离开了神庙,庙宇后侧依着河岸而建的手脚架下有个石门,就是通往岸上的暗道,神庙内我们并未来得及探查。”
周锦玉眯着眼想往里看,不自觉向前走了两步,墙壁之中的血藤便似闻到肉的猫般迅速探头,快速生长着就向她扑来。
空间狭窄,周锦玉挥不开九节鞭,下意识后退两步,身侧一人忽而拔剑出鞘,血藤应声而断,落在地上抽搐收缩着,很快便化为一团黑雾消散不见了。
周锦玉一惊,转头望去,就见魏栖正随意地抖落剑上污迹,手中握着的正是一把断剑。
“魏师兄的剑……”
魏栖笑着随意道:
“跟着我这么久,也算是饱经风霜了,只可惜我用惯了它,难为这把「折影」一身狼狈还要继续打工。”
周锦玉乐道:
“魏师兄当真幽默,想来在门中一定很受师弟妹们喜欢。”
后者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得更肆意了:
“他们啊,见了我跑得比中午抢食肆时还快,不过我还有个妹妹,倒是难得不怕我的。”
解观枢有些意外:
“魏师兄原来还有个妹妹。”
魏栖笑道:
“是啊,可惜小丫头早早去求学了,一年见不到几次。”
对于这事,周锦麟显然很有共同话题,笑道:
“锦玉本就是家中独女,幼时初次外出求学,父亲在家中足足抹了三日的泪,后来母亲嫌他太闲,叫我们去给他找点事做,我与兄长便轮流去求教,我问剑法枪法,兄长问为君之道。母亲叮嘱我一定要多问问,忙起来就没空伤春悲秋了,于是我就追着父亲问,吃饭问、睡觉问、沐浴问、待客时也问,他锁了门,我便爬上屋顶,掀了瓦片钻进去,吊在房梁上大声喊他,问了不过五日,父亲便敲母亲的门说,他已经大彻大悟,头发稀疏,命不久矣,我与兄长这才停了手。”
周锦玉噗嗤一声笑了,幸灾乐祸道:
“难怪怀玉十岁时外出求学,我问父亲想不想他,他连连说不敢不敢,原来是哥哥们有阴招在前哈哈哈哈哈——”
几人也没忍住笑了起来,这紧张的氛围倒是缓和了不少。
周宗帝家风清正,子弟儿女间关系甚密,也不似旁人家那般多的勾心斗角,可谓是人人皆知。今日一闻,果然是外人都能感受到的和谐。
解观枢听着,心有几分感叹。
一侧眸,却见沈幸正出神地盯着方才那血藤被斩断后掉落的位置,不知在想什么。
解观枢愣了愣:
“沈师兄?”
下一刻,沈幸忽而从袖中取出那只装着血液的小瓶子,向墙角倾倒而去。
就见方才还跃跃欲试的血藤忽然像被灼烧到了一般,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开始飞速向两边退散,解观枢迟疑的感觉自己甚至在那根系间看到了一丝落荒而逃的意思。
众人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过了半晌,周锦玉诧异道:
“……那些美人藤……是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