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纱迤逦中,杜淳德看不清她的神情,回忆起姬成瑜的纨绔名声,只以为这是皇女兴趣所致。
她挠了挠头:“大抵是时运不济吧。”
“时运不济的落魄榜眼。”
薄纱内传来疏朗笑声,姬成瑜再问:“那你身为翰林院编修,从地方回来后,为何不收地方官的贿赂?”
杜淳德倏地跪下,面露惊吓:“殿、殿下,我真的没有收!”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不得提拔而郁郁不得志的缘由,是因为你太过正直,两袖清风。”
姬成瑜的声音不大,却重重砸在她的心口。
她似是忍受不了这沉重,佝偻下身子,手指蜷曲,说不出话。
姬成瑜叹了一口气,走出重重叠叠的薄纱,扶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起。
“总会有人看到你的,你编的国史很有趣……我见你,是希冀你入我麾下,携手开辟盛世。”
“我?”杜淳德迟缓地左顾右看,后知后觉她真的在对自己说。
“我能做什么……”
“你自有大用处,只是还需蛰伏,不会太久了。”
能发挥自己才干,这让蹉跎了许久的杜淳德想都不敢想。
她胸中激荡,似有万丈豪情。
“臣愿为太平盛世作牛马走,肝脑涂地!”
告别了杜淳德,谷承安总算褪去那副正经模样,她嬉皮笑脸地凑近:“这种人太多了,谁能保证上位后不变。”
“水至清则无鱼呀,道理你比我懂。”
姬成瑜踱步到窗前。
“这种人在每个朝代都难免,汲汲营营者高升,踏实做事者不入流。”
姬成瑜似透过浓厚云雾,听到一声经久的叹息。
书里写道,杜淳德在长久的郁郁不得志后,心态沉沦,投靠了姬旭尧,然后作为一把暗地的利剑,双手沾满血腥和污秽,最终死于诡谲朝堂的斗争中。
有多少被埋没的人才,在漫长煎熬的等待打磨里,让怨恨疯魔吞噬了自己,只是为了自己能名垂青史,管它清名恶名,一念之差剑走偏锋。
现在,不会了。
她不会再继续忍受颓废,亦不会在污泥里摸爬滚打,失去自己坚守的志气。
姬成瑜衣袍被风吹得肆意狂舞,她垂眸望向大街。
“如杜淳德般人在庸庸碌碌中磨了心气,壮志凌云、才华横溢却不得建树,我不忍。”
街下侠客端坐吃面,碗上升起腾腾热气,不时有垂髫小儿欢声打闹,夹杂着小贩吆喝的喧闹声。
成就了这烟火人间。
姬成瑜眉间荡出一股轻狂劲,她笑道:“我们不就是为经世济民,甘愿枕戈待旦吗!”
谷承安眼中似也盈起涟漪:“说的是!”
两人在清欢楼告别后,姬成瑜迎着谷承安幽怨的眼神,毫不客气抢了她的马车,迅速赶回府。
苏玉宸跟她约了一起用晚膳,就算她再晚点回去,他大抵也不会等急,但却会一直饿着肚子等待。
姬成瑜苦恼于他的执拗之际,心中竟有一丝欣喜。
原来这京城万盏灯火,寻常饭菜,袅袅炊烟,也有人会为她而留。
回府后,相比姬成瑜预料中的热情迎接,苏玉宸反而显得有些躲闪。
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后,便跟姬成瑜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同进入正厅。
若是放在别的府邸后宅,夫郎跟主君举案齐眉,本是一段佳话,然而她们本不是这样疏远。
管家在一旁问:“殿下,是否现在传膳?”
姬成瑜眼不斜视地随手拉过苏玉宸坐在她身边,随后对管家道:“传。”
端着琉璃盏碗碟的侍男鱼贯而入,在桌上铺出满满一桌的佳肴。
五皇女府的规矩并没有那么严,不需要侍郎在旁边站着布菜,苏玉宸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筷清蒸鲈鱼放入她的碗中。
姬成瑜轻笑,将鲜美的鱼肉送入嘴中,如往常一般寒暄:“等久了吗?”
“没有……”苏玉宸惜字如金,别扭地将头埋了下去,怎么也不是没事的样子。
他已经听闻了消息。
自姬成瑜与他成婚后,市井内便开了赌盘,就赌她什么时候会回到青楼。
有当天的、三日内、还有月余或者再也不去。
当然,最后一处几乎没有人下注,压前两个的人输的血本无归,就指着第三处的期待了。
如今不过月余,姬成瑜还是去了清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