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深夜,飞鸟溅起四散的飞雪。窗外寒风凛凛,窗内墙壁厚实且涂以花椒和泥,壁面披挂锦绣,周围设火齐云母屏风,鸿羽帐高挂,地上铺着细雨毛毯,俨然将室内室外隔绝开来,任是那凛凛寒风却怎么也吹不进这专供皇族居住的温室殿,亦称椒房殿。
“陛下还请回宫吧,这里的事还请交给臣等处理就好。”殿外传来一阵苍劲有力之声,丞相李承远正跪在殿外垂首劝谏,任官帽、肩头之雪堆积,他仍纹丝不动。
而殿内一人则安然沉睡,刘瑾侧身坐在床沿,黑色长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躯。此刻他疲惫却坚毅的眼神在微弱烛光的掩映下蒙上一层柔和的色彩。
他已经三天没有阖眼了。望着床上熟睡着的墨卿,英气的眉紧簇着。而殿外大臣们皆为他的龙体担忧。
数日前,太子刘瑾发现倒在雪地中的墨卿,太医诊断其从小便患有罕见的寒症,目前他们尚无治疗此病之法。刘瑾便将其带进未央宫的椒房殿内修养。此乃皇后所居之地,因此此举自是引起朝中大臣们的非议。
墨卿啊墨卿,朕该拿你怎么办,你不能一个人独自睡去,独留朕一人。抬头望着富丽堂皇的大殿却觉得四周空空荡荡,心里亦是空空如也。
刘瑾双拳紧握,绣有龙凤图案的锦被被他紧紧捏在手中皱成一团。
“陛下还请歇息吧,鄢大人就请交给奴才们照料便是,陛下乃一国之君,伤了龙体让奴才怎么对得起先皇临终所托,还望陛下三思。”大太监刘福俯身下跪,句句发自肺腑,好似肝肠寸断,声泪俱下,任谁听了莫不为之动容。
叹了口气,身为一国之君顾虑繁多,一旦坐上这个位置那每一个行动便由不得自己。
如果莫卿还醒着,看到他现在这幅德行定要念叨“君王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云云了。
起身敛了敛长袍,再次回头望着熟睡中的鄢墨卿,刘瑾恋恋不舍地走出温室殿前往寝宫。
他从未觉得这一路竟如此漫长。自鄢家出事那夜已经过了十年,这十年在他身上发上了太多太多。那场大火改变了太多太多。
翌日,刘瑾下了早朝,在拙政殿批阅奏章,身边太监传来了墨卿醒来的消息。
刘瑾闻言立刻搁下手上的朱笔,朱笔应声掉落,案几上残留着滴滴墨汁,可人早已踏过门槛走出殿外。
推开温室殿殿门,他径直走向床边,可床上空无一人,只有被整齐叠放的红色锦被。
感知到身后有人,站在窗边的白衣男子回头对上刘瑾的视线,波澜不惊。
自从十年前那夜鄢家出事后他便一直是这幅神情,仿佛对任何事都置身事外,与世无争,冷眼旁观,显得格格不入。
“陛下尚在处理政务,墨卿既已痊愈殿下还是以朝中之事为重,这点小病不值得惊动陛下大驾。”墨卿眼睑低垂,正欲双膝跪地,双手伏地行稽首之礼,却被刘瑾扶住双肩。即便如此,墨卿依旧垂首低眉,躲避刘瑾的视线。
看着面前捉摸不透的人,刘瑾默默叹息,墨卿啊墨卿,你我何必如此生分?
他摆了摆手挥退周围一众太监宫女。手上端着盛着汤药的碗一步步走到窗边同鄢墨卿并肩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只是此刻的他全然没有欣赏之意。
“墨卿,你体内的寒症尚未完全治愈,快把这药喝了吧。”说着拿起碗里的汤勺放到他嘴边。
“这点小毛小病就不牢陛下操心了,生死有命,更何况我这一条命早在十年前就死了。”鄢墨卿双目空蒙,望向天边的飞花落雪,好似透过苍穹看向虚无缥缈更加遥远的地方。
刘瑾闻言剑眉上挑,满是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墨卿道:“朕不许你说这混话!别整天到晚死不死的,从没见过什么人这么咒自己的。”
话音未落,他连忙往口中故灌了几口汤药,一把揽住墨卿双肩,毫不犹豫将口中的汤汁一口口渡进他的口中。
咬紧的牙冠被撬开,唇齿相依间苦涩的汤药混合着甘甜的津液,鄢墨卿微微张嘴,汤药慢慢送进了他口中。
渐渐的,墨卿用力抵住他的胸膛以示抗拒,刘瑾才恋恋不舍将嘴唇移开。霎时间空气如凝滞一般,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窗边的鄢墨卿一袭白衣,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清减异常。
“这不是朕的墨卿,朕的墨卿是会在朕犯错之际直言不讳,是会为朕着想不让朕以身涉险,绝对不会若你现在这般毫不惜命!”
记忆中那个立于一叶扁舟之上,手捧花灯,同自己共许愿立下生死之誓的墨卿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鄢墨卿挨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望着窗外簌簌飞雪淡淡道:“陛下又何必执着,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恩怨纠葛本就由天所定,此病若治不好,那也只是顺应天意罢了。”说罢伸手接过天边落下的一片雪花淡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