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弃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都很简单,忍耐、服从,以及一次次熄灭后不再燃起的希望。
墨川微忖,垂眸看出陈溪欲言又止:“然后?”
“恕信仆多嘴,我在本科期间辅修过心理学,贵人的状况……恐怕……”陈溪把腰弯得更低,解释道:“他有很严重的躯体化症状,推测可能存在肌肤饥渴症、幽闭恐惧症等心理疾病。”
陈溪走后,墨川回到这间新住处。
到处没有白弃的气息。
联想昨日在浴室的那一幕,墨川不由缩步成寸,转瞬出现在客厅尽头的阳台。
雪后晴霁的明朗阳光铺洒在各个角落,一道人影在地上拉得很长,迎面吹来不那么凛冽却依旧寒凉的冬日的风。
外衣被随手扔在地上。
本应关闭的窗户大敞四开,单薄背影规规矩矩坐在上面,一手轻扶框边,大半身子都悬在半空。
这里是七楼。
哪怕有无数方法足以救下他、甚至“起死回生”的本事,向来视人命如草芥的邪神还是在这一刻呼吸停滞。
墨川没有贸然驱使触手。
祂目光深沉地凝视白弃背影。
坐在窗子上的少年却似有所感,慢慢转过半个身子,乌黑的瞳仁浸着水光,颊边挂着的泪痕被风吹得半干。
背后是明晃晃的阳光,白弃皮肤很白,映照得他整个人好似微微发着光。
墨川无法理解。
那双前一秒还在滚落泪珠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刹那,仿佛黑夜中划亮火柴般瞬间充盈起欣喜的光。
祂忽然有种被什么击中的感觉,紧接着化作一汪酸涩的水,浸得腔子里钝钝地胀痛。
“你在…做什么?”墨川嗓音沙哑。
“我自己一个人,房间里闷,喘不上来气。”未尽的泪水模糊了白弃视线,但他还是努力露出一点笑容,瓮声瓮气地说道:“对不起,哥哥,我只是想吹风。”
“开窗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坐上去?”墨川尽可能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像责问。
白弃冲他摇头,转了回去,望向一碧如洗的晴空。
究其缘由,恐怕是连白弃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藏在心底最深处微茫隐晦的,轻生厌世的念头吧。
墨川深深皱起眉心。
祂敏锐察觉到白弃这是又陷入发病状态了,就在祂离开短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
如果没有μ的出现,或许白弃根本活不到与墨川相遇。
与白弃对话之前μ就已经默默缓解他精神上的问题很长时间了。
但它为了不过多干预小世界只是治标不治本,要想真正让千疮百孔的心灵愈合,需要的是爱。
很多很多的爱。
“现在呢?”墨川没有直接让白弃下来,而是问:“还觉得闷吗?”
“好多啦。”白弃的声音和着风声传来。
“我抱你下来……好不好?”墨川耐着脾性一句句地哄。
堪称无所不能的邪神居然还会有声线发颤的一天。
白弃看了天边闲云半晌,世界不再像隔着水膜般听不真切,风喧鸟叫渐渐入耳,少年终还是蜻蜓掠水般点了点头。
墨川小心翼翼把他抱下窗沿。
白弃吹了半天冷风,身上冷得像冰。
关上窗户后,墨川回身想拥他在怀,然而这次,先前明明喜欢得不行的白弃轻柔且坚定地推开了祂。
一直到离开别墅之前,白弃都很为能和墨川待在一起感到开心。
可不管是把他一个人留在陌生环境下的浴室,还是他们车上交谈的内容,什么都不跟他解释,更是一声招呼不打消失在门外。
那时白弃刚好在书房发现了满满一面墙壁的书架,跑出来想跟墨川分享这份惊喜,就只看到空荡荡的门口。
刹那间。
面积并不算大的客厅瞬间空旷得让白弃无所适从,所有家具陈设下一息膨胀放大,一齐朝白弃挤压过来,他忽然感到胸口强烈的憋闷,也就有了后面发生的事。
现在再次看到墨川,虽然身体不受控制无声叫嚣着亲近祂,但白弃有点笨却意外执拗的脑袋瓜已经向他发出明确指令:生一个气。
【对!就该生气!你太惯着祂了,也就欺负你脾气好!】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乐滋滋地在白弃心底拱火:【祂甚至…祂甚至从来没叫过你!‘哎’一声‘喂’一声都没有!】
不啻于在犹豫摇曳的小火苗上泼一瓢热油。
身形单薄的少年退开半步,旁边漏过来的阳光照亮颊侧,墨川甚至能看清上面细小的水蜜桃似的绒毛。
白弃用力抿了几下唇,漆黑眼珠里第一次流转情绪波动时的神采,整张小脸绷成一个介于严肃和虚张声势之间的表情。
墨川看着这样的白弃微微发愣。
抿得红艳艳的嘴唇一开一合。
“墨川。”
“你为什么,从不叫我的名字?”白弃理直气壮地睁大眼睛,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