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熙望着袖口随车身晃动的竹纹暗绣——那日他写完寿词后,正是这截衣袖被鸣凰用并蒂莲帕子裹住墨渍。
"郡主雅兴。”他藏起袖子截断郡主话头:“若论岭南漕运改道......"
"本宫要论的是你!"鎏金护甲突然刺入小几,在紫檀木上犁出深痕,"程家算什么东西?也配支使你审矿案、娶棉奴?"她霍然上前扯开他的领襟,露出锁骨下淡去的烙痕,这是当年他举家流放时留下的印记。
"当年你父亲不过挨了二十杖,若非王德全那阉奴在廷杖里灌铅......"玉指如蛇,滑过绯色疤痕。
安子熙瞳孔骤缩。车外风雪声忽远忽近,他仿佛又看见父亲咽气前攥着他衣袖,血沫在"清正廉明"的补子上开出红梅。"郡主慎言。"他挡开那截皓腕,合上衣领。
"你以为圣上为何信你虐杀阉奴?"鸣凰忽然低笑,指尖顺势抚过他紧抿的唇线“我早查清王家与程家的勾当,那夜你剜他双目时......"
车帘忽被疾风掀起,檐角铜铃炸响,安子熙反扣住她手腕:"郡主想要什么?"
"我要你记着,"她气息带着曼陀罗香的癫狂,"当年鹤立朝堂的安芝兰,不该跪在程家这滩污糟里。"护甲划过他喉结时,恰如十年前寿宴上她隔着珠帘描摹他身影,"程家的事你往后就不要劳心了,我命人替你办,至于那个谢氏......"
车轱辘撞上冰坑,安子熙借势拂开她的桎梏。落日余光重新漫进来时,他又是程家听话的"外甥":"下官,谢郡主垂怜。"
鸣凰抚着被他身前明黄玉穗的玉珏残片,却未瞧见那裂痕深处嵌着的是新帝私印。就像她永远不知,当年寿宴上惊艳四座的《鹤寿赋》,每个字都暗合户部亏空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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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缕天光湮灭在重峦叠嶂间,程五从虬曲老梅后闪出,腰间淬毒匕首在暮色中泛着幽蓝:“表姐,谢平安那边是否派人盯着那谢平安?”
“不必了,料那丫头也整不出什么名堂,她如今被我那外甥迷的神魂不附,向程家献媚还来不及,哪还记得三梭布的事。再说,有了谢吉祥,不出三日三梭布就可以成批织造了,就算她想惹什么事那也为时已晚。”程夫人满脸讥讽“当初是我高看她了,原不过是个只会拈酸吃醋的乡野丫头。”
“是,表姐,那我还是回别院?”程五一脸谄媚。
“别院也不用了,你回矿上吧,”程夫人冷哼一声折断梅上枯枝:“我那外甥如今出息了,攀上了郡主,你去跟老爷回一声,我倒忘了他跟郡主从前有过一段旧缘”
“是”程五恭敬颔首,小心的跟在程夫人身后。
程夫人突然停下脚步,鎏金护甲在断梅上划出深深痕迹:"对了,姓沈的那份账册找到了吗?"
程五谄媚地弓着腰上前小声道:"表姐放心,早在矿难那日就找到了。"他用手掌在脖颈处比划"沈伦那厮再嘴硬也硬不过烙铁皮鞭,当日就招了。"
程夫人用指甲掐断手中那段枯槁梅枝:"可还有别的备份?"
"确保没有,连唯一有可能知道账册存在的谢十四..."他做了个抹喉的动作,"如今啊除了老爷和您,天底下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程夫人冷笑一声将枝结碾碎在掌心:"那就好,谢十四的事你也是疏忽,怎么反倒先让那安子熙抢了功?"碧玉镯子磕在石桌上发出脆响,"还好老爷没有怪罪。"
程五缩着脖子搓手:"表姐教训的是,日后我一定谨记这次教训。"
程夫人侧过脸回望着安子熙离去的方向,凤眸里寒光乍现:"如今看来,我那外甥不是省油的灯,你日后行事要小心一些。"
"是。"程五喉结滚动咽下口水赶忙应道,袖中拳头已攥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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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别院,陪郡主看来两个时辰漕运图的安子熙方回到书房还未及掌灯,一个影子便闪到身前跪禀“公子,沈伦的事有眉目了”
安子熙解下氅衣,在火炉旁不疾不徐的坐下:“说”
“他是腊月十八辰时被程五亲随唤走,持对牌进的西山矿”影子道。
“腊月十八?”安子熙喃喃“矿难那日”
“正是,当日未时三刻矿道坍塌,但尸首簿上…”
“说全”铜剪忽然剪短灯芯,安子熙半边侧脸浸在阴影里。
“二十七具焦尸皆记录在册,独缺沈伦”影子奉上卷宗并几缕碎发,“今晨朔月卫传来消息,说是在白絮村发现其妻儿行踪,这是那婴儿的胎发”
“白絮村?”安子熙目若寒星,霍然起身,“谢平安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