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外,安子熙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的天空,眸色深沉。程思源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字字如刀。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父亲临死前的模样,母亲在流放途中病逝的场景,还有那个惨死在他房中的太监……
“为生民立命,我虽死无悔,惟愿我儿,承我遗志,矢志不渝。”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安子熙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他知道,自己早已没有退路。程家、朝廷、谢平安……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棋局,而他,早已深陷其中。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向宴会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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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平安踏入宴会厅时,厅内已是宾客云集。她一身素色衣裙,头戴玉簪,略施粉黛,清雅淡然。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便看到了吉祥。
吉祥正被一群贵女围在中间,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她穿着一身桃夭襦裙,发间簪着一支精致的珠花,娇俏可人。看到谢平安,她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阿姐今天真好看!”吉祥挽住谢平安的手臂,眼中满是惊喜,“怎得来的这么迟,宴席都开始好一会儿了!”
谢平安勉强笑了笑,替吉祥挽了鬓发,低声道:“吉祥,你这些日子在程家……可还好?”
吉祥笑得眉眼弯弯:“阿姐放心,我一切都好。程家待我极好,程昱更是体贴。倒是阿姐,你这些日子辛苦了,等我嫁进程家,你就不要再种棉花了,我接你来咱们姐妹俩同住如何?”说着就势把脸贴进谢平安手心。
谢平安心中一紧缩回手指,强压下酸楚勉强笑道:“吉祥,你都是要嫁人的人了,平日行事也要稳重些才是,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阿姐,我哪里不稳重了?”吉祥嘟着樱唇。
“我问你,程家让你去棉行授课,你可有教他们三梭布的织造方法?”谢平安压低声音故作嗔怪的问道。
吉祥眨了眨眼,凑近姐姐耳边,语气得意:“阿姐放心,我有分寸的。三梭布的秘技哪能轻易外传?我只是教了他们一些种棉择棉的技巧,还有织机的关卡,让他们先准备着。等日后我嫁进程家,再慢慢教他们也不迟。”
谢平安略略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地问道:“程昱……他可知道这些?”
吉祥笑道:“程昱只想着赶快娶我进门,还说不想让我太累,让我别管棉行的事。是程家二婶婶非拉着我去授课的。阿姐,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谢平安点了点头,心中略略安定。她看着吉祥天真烂漫的笑脸,心中却隐隐作痛。吉祥还不知道谢程两家的恩怨,也不知道十四已经身故,更不知道自己被迫嫁给了安子熙。她只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以为自己能带着谢家的秘技振兴程家棉纺织业,带着她和十四过上好日子。
“吉祥……”谢平安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她不忍打破吉祥的幻想,更不忍让她卷入这场纷争。
“阿姐,快进来坐。”吉祥沉浸在宴席的美食诱惑中,并未发现她的异常。
谢平安本想当个透明人混过这宴席,谁知天不遂人愿。
“这是哪家娘子?今日程小姐生辰,怎穿得这般素净?”鸣凰郡主倚着金丝软枕,腕间九鸾镯碰着青玉茶盏,发出清越声响。满座贵女的目光都粘在那抹明黄宫装上,连程玲珑的红珊瑚寿礼都显得黯淡。她抬手指了指角落里的谢平安,立时有几个交好的贵女用团扇掩住翘起的唇角。
谢平安抬头看着明黄宫装身侧满身珠翠的程玲珑骤然发亮的眼睛,知道要坏事。
“郡主有所不知。”程玲珑抚着新染的丹蔻起身,绯色裙裾扫过谢平安案前,“这位可是咱们知县夫人,前些日子刚脱了奴籍。恐是没见识过这种场合,才穿的这么寒酸,污了郡主您的眼睛。”她特意咬重“奴籍”二字,像在舌尖碾碎一颗酸梅。
东首席上立时传来侍郎千金捏着鼻子的轻笑:“我说怎么闻着股腌臜味儿。”引得三四个姑娘跟着拿绢子扇风。
吉祥攥着银箸的手背暴起青筋。谢平安在案下按住妹妹颤抖的膝头,抬眼时笑意清浅:“程小姐记岔了,这荼白衣裙是贵府二夫人亲自挑的料子,说来还要感谢二夫人替我和安大人做媒。”
程玲珑脸色忽青忽白。她倒是忘了,谢平安的婚事是她婶娘亲自牵线的,贬低谢平安岂不是贬低长辈的眼光?
“听说程小姐最是孝顺恭敬,对待婶娘亦如亲母,日后吉祥该多像你学习讨教才是。”谢平安不卑不亢直视着程玲珑。
这番话温柔有礼却绵里藏针,扎的程玲珑满手是血也只能窝进袖口里。屏风后突然“嗤”地漏出一声笑,不知是谁的侍女没憋住。
程玲珑脸色忽青忽白,正要开口却被吉祥脆生生的“程妹妹请多指教”堵了回去。鸣凰郡主见状也轻笑出声,满屋子贵女立刻跟着抿起嘴角,像风吹过莲塘荡开的涟漪。
程玲珑扯住谢平安的衣袖,指甲刻意划过她手腕的旧伤:“谢姐姐不必在这里装腔作势?谁不知你与那安大人天造地设——一个虐杀阉人的疯子,一个青楼出来的洗衣奴!”
吉祥见状紧握在案下的拳头微微颤抖,眼眶也不禁泛红,她记得小时候阿姐为了给她治病,曾在青楼门口跪了三天,后来就天天在后面杂院给那些青楼女子洗衣服,时不时还要被院里干粗活的老嬷嬷欺负,也就是那时起,阿姐手腕上有了这样一道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