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何苦瞒着谢娘子?"青鱼瞥向马车内昏睡的身影。
安子熙摘下手套,露出被掌心被毒镣铐灼出的溃烂伤口:"司礼监的箭从不射明靶,何苦连累无辜之人。"他翻身上车,玄狐氅扫落一地霜花,"走侧门,程五的人该到素文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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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平安在混沌中浮沉。恍惚间又回到元吉二十九年的雪夜,六岁的吉祥蜷在她怀里发着高烧。她跪在医馆石阶上,额头磕出的血融化了积雪。
“阿姐...冷...”
“再忍忍,吉祥,再忍忍——”
“我觉得你像我姐姐。”幼小的十四颤巍巍从怀中端出半碗融化的积雪递到她面前。
眼前一个黛青色的身影闪过,背对着雪光看不清面容,他微笑着伸出修长的手指,递给十四一碗热粥“喝这个”
十四懵懂的抬眸,脏污的小手小心的朝那碗粥伸过去,“十四不要!”她大喊
眼见着那粥忽然变得血红,十四单薄的身子也被血水染得通红。
“十四!”她惊呼一声,冷汗瞬间湿透了脊背。
“砰!”
惊雷般的铁器撞击声炸响,谢平安猛然睁眼。榻前火盆里,安子熙正用铁钳夹出半枚烧变形的镣铐。
“这毒叫『七日枯』。”他背光的身影模糊如鬼魅,“程家要他在流放第七日暴毙,伤口溃烂至骨,死状如疫病。”
谢平安盯着镣铐上熟悉的煤渣,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当年父亲被拖走时,程家带着巡检司的箭矢也曾擦过她耳际,钉在祠堂匾额上的寒光与眼前镣铐重叠。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沙哑的声音仿若断筝。
炭火声哔啵作响,“你应该明白,程家的刀比你想象的还要快,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做,就是你接下来该做的”冰冷的警告声传来,安子熙将镣铐丢进火盆,转身离去。
床头的案机上飘来药香,火炉烧的满室烘然,谢平安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这个人如今就像一团迷雾笼罩在她的心口,时而近得像是昨日那个递来热粥的少年,时而远得像是明镜高悬下程家张开口的铡刀。
病愈后,她变得愈发沉默,沉默是她唯一有力气做的,她不再提起十四,也不再追问那日的细节,只是整日坐在织机前,机械地踩着踏板。织机吱呀作响,仿佛只有这样心中的伤口才不会被扯痛
偶尔,她会停下手中的梭片,望着窗外的落雪出神。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十四的笑声:“阿姐,你歇着,我来。”她想抬起手想替他拭去眉上落雪,手到半空才发觉又是一场梦。讪讪的放下手中梭片,指尖忍不住在残缺的棉布上一遍遍摩挲着,上面有十四最喜欢的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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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是程家小姐程玲珑的生辰宴,你准备一下。”安子熙站在门口,背对着光,目光落在织机前一身素白麻衣的谢平安身上。
谢平安没有抬头,手中的梭片依旧在织布上来回穿梭。
“这套衣饰,去的时候换上。”安子熙顿了顿,背光的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你是官家娘子,总该穿得体面些。如此,令妹吉祥也不至于落人话柄。”
他未再多言,示意侍从放下衣饰,便转身离去。
谢平安这才松了口气,停下织机。她并非有意让安子熙难堪,只是如今,她已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他。曾经的期许如潮水般退去,心中只剩一片死寂,静得连那点残存的怨怼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转身,目光落在桌上那套荼白色镶天水碧边的绸缎衣衫上。旁边还摆着一支碧玉簪子,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若在从前,这般精致的衣饰定会让她心生欢喜,可如今,再美好的东西在她眼中也失了颜色。
她无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梭片,心中隐隐不安——看来,程家要对吉祥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