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旁一片废墟,空桑伏倒在地,抬头惊愕地望着顾青莲脊背上生出的诡异黑翼。它们汲取着亡灵的怨念,犹如破茧而出一般,从少年的骨血中化出羽翼的形状,黑色的魔气危险而浓郁。
杨婉竹下意识地护住他:“看什么看啊,没见过长翅膀的啊。”
“这少年,是蚁族。”
“是,”杨婉竹大大方方地说,“是蚁族怎么样,你方才就是被蚁族救了。”
“你知道我说得是什么,”空桑擦去唇角的鲜血,眼中竟然浮现出深深的恐惧,“蚁族生翅,那是成魔的征兆,看来你早就知道。”
顾青莲力竭昏了过去,要不是为了救她,他也不会弄得一身是伤。
杨婉竹像是某种决心,护崽子似的把他紧紧搂在怀中:
“是魔,又如何?浮玉长老不也魔变了么,在魔变之前,给过你什么提示吗?她也不是苦苦忍耐百年,她又有什么错,不都是你们逼的么!”
空桑:“杨婉竹你——”
“我我我我什么我,”杨婉竹提高声调给自己壮胆,“你看看你自己,修什么无情道,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自己的妻儿,你说蚁族生翅是魔,我还说你们九嶷神宫都是魔呢。生了这档子事,你以为你这长老还能稳当地坐下去么?说别人是魔之前,先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了邪魔外道的歪心。”
空桑气得唇色发白:“你真是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无可救药,毫无天资,你就是这么说自己家门的弟子吧?”杨婉竹冷笑,“你指望石师兄为你光耀门楣,却不知水大哥的天赋,一个奇才,就这么让你们给埋没了。”
字字戳心,空桑长老哽咽难言。
“被我说中了吧?空桑长老。”
空桑抬头道:“杨姑娘,你实在太机灵,可是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事情。你想要包庇他,可是你想没想过你的家人?”
“我没有想要包庇他。”杨婉竹矢口否认。
她只是,她只是不想恩将仇报。
空桑看出她的动容:“这个世界,往往只有身处高位,才能保护好想要的保护的人。柳少司如此,我如此,你亦是如此,你已是局中人,想要临阵脱逃,是要付出代价的。竹叶一族隐秘千年不问世事,你也不想牵累你的家人吧?”
正如他对丹熏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
空桑又添了一把火:“要是让神殿知道你包庇魔头,会怎么想,你以为只有你会受到处分么,还有你背后的家族,竹叶一族将会成为众矢之的。他现在魔根尚浅,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杨姑娘,你得承担起你的责任。”
看来空桑只是以为顾青莲是普通的魔变,也是,他们仙门自以为将魔族除得干干净净,如此狂妄自大,怎会轻易怀疑自己。
“空桑长老有何高见?”
空桑抿唇道:“割了他的黑翼,把他送回蚁族。”
……
忘川一战中,九嶷的三位长老元气大伤,一同闭关。石蕴玉惨死,水不深封珠,唯一剩下的一个山无名,则日日在山间飘荡,再没了往日风华。
明日,便是杨婉竹的封官大礼。
门中弟子接连庆贺,千灵鸟也翩然飞来,送来一封封赞许的家书,就连吊儿郎当的杨天叶,也在信笺后画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简笔画。
丹熏长老闭关,那只猫妖骨碌到杨婉竹的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打着闹:“你的小跟班去哪里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婉竹拽住他的猫尾巴,往外一丢:“一边玩去。”
“我也想一边玩啊,可是丹熏那女人受了好重的伤,正在闭关,师兄弟们说我是红颜祸水,不肯和我玩。”元宵撑着脖子张望着,“那位姓水的小师弟呢,他去哪呢,他脾气那么好,肯定会和我玩的,你让他哄我呗。”
杨婉竹:“你烦不烦啊。”
元宵被她吓了一跳,嗫嚅道:“好像是你看起来更烦躁一些。”
“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不想和你玩,”杨婉竹站起身,“我下山一个人静一静,你别跟过来。”
紫蝶端着粥走过来,迎面看到杨婉竹出去,她喊了声小姐,杨婉竹也不理会,兀自走出去。
元宵化成猫形喵呜地叫了一声,紫蝶蹲下身,揉了揉猫头:“咪咪,你也想喝粥啊,那这碗给你喝吧。”
杨婉竹走下山,听了一路的“杨师姐”“杨少司”,就连一直和她不对付的燕子心,竟然也假意地露出笑容,热络亲切地喊她一声“竹子”。
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想要权势。
从忘川的一片漆黑,到九嶷的天顶的风轻云淡,杨婉竹微微有些不适应,究竟是不适应这个天色,还是不适应身后少了个小跟班,她也想不清楚。
“哎呦杨姑娘,可太巧了。”
巧能有多巧?
杨婉竹抬头一望,的确是太巧了。
半山腰上,苗大师神算的招牌迎风飞舞,他老人家也是老当益壮,小半年不见,大肚皮又撑大一号。他笑着招呼道:“集市上的生意不景气,我把那家干倒之后,就溜溜达达地来了这儿,这儿好啊,人杰地灵,小年轻喜欢蹭玄学,都来我这算命。杨姑娘,要不要我给你卜一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