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文卿莫名其妙:“这不都是你的衣服吗?”
温邱筠笑了:“你穿好看。”
谭文卿无奈:“那我以后都穿素色的衣裳成吗?”
最后来到三月——
暄德三年三月末,礼部主持暄德年间第一场春闱,参与考生数量空前庞大。
当日,全国各地考生汇聚在京都贡士院前,把长街围得水泄不通。
温邱筠起了个大早出门,没惊动身边人,现下正倚在贡院正对门一处院墙上,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他侧过头去,温邱筠便见一袭他格外熟悉的白衫。
白衫的顶上戴了个白纱帷帽,檐下一层不透的布遮住了他的脸,然而却是不等温邱筠反应过来,那白衫便转到了他的正前,温邱筠又顺着他的动作回过头去,便见那“白衫”缓缓掀开了挂在脸上的布料——
那张惹人的脸,罩在白纱帷帽下,眼尾微微上翘的丹凤眼正不错眼珠地盯着面前傻了眼的人。
三月末尚寒的冷风吹过,惊落串串出墙的玉兰。
落满那人身,又滑下。
“喂,想什么呢?”谭文卿出声。
温邱筠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儿?”
谭文卿笑了:“你为何在这儿,我也为何。”
温邱筠先是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他笑道:“……好啊,相处这么多天不告诉我?”
谭文卿:“你也没问啊。”
温邱筠:“……”
他抬手又放下,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
春闱后又一月御试,大京都城的老街开了鸿运花,状元、榜眼纷纷落在了这本无人在意的书肆门前。
出结果的那日,整个京都城都沸腾了。
“哎哎听说了吗,今年御试三甲里居然有一位是布衣出生!”
“新帝铁面无私,首轮选士,肯定公正啊。”
“那你们不懂了吧,也不瞧瞧我们的状元郎是哪家出身?”
“这京中谁人不晓吏部尚书谭大人之子风华卓绝,谭状元是凭自己本事的!”
“还‘卓绝’?不就写了几首诗赋嘛,哪儿能与圣上跟前的试测相提并论?”
“你、你岂有此理!”
“诶,别急,我都是有根据的。”
“什么破根据?!”
“那你不懂了吧,我跟你讲啊,你知道不知道,听闻今年这状元、榜眼,眼下正住在同一屋檐下呢。”
“那怎么了,两人不能君子之交碰巧认识吗?”
“诶,好端端一个世家子弟又怎会去认识一介草民呢?”散播谣言的人自问自答,“那铁定是为了掩人耳目显得公正呗,不知从哪里拉来个乡下小子,都是衬托啊。”
“……”
而此时处在舆论中心的两人对此却都不甚在意,有那辩解的功夫,他们更乐意跑到郊外的河边去划船温酒。
也是那时,温邱筠知道了谭文卿的身份,虽然之前便有猜测,但人家自己不说,他也就不去想。
对此谭文卿表示:“怎么,现在才觉得自己收了尊大佛放不下?晚了。”
温邱筠把躺在床中央的谭文卿往里推了推:“哪儿能啊,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在楼底下接住你的,只是……”
谭文卿:“嗯?”
温邱筠顿了顿,犹豫再三还是出了口:“……你真的不打算回府去看看吗?”
“啪”一声响,谭文卿拍着床板起了身,他看向温邱筠,说话声轻而缓,却是有些不开心:“什么意思啊温邱筠?”
温邱筠当下就后悔把话说出来了,他赶忙想去捏捏谭文卿的后脖颈,却被谭文卿一掌拍开,“哼”一声自顾自要下楼去了。
“唉,”温邱筠赶忙去拉住谭文卿,把他拉到床沿边坐下,“好了别气好不好?我不说了。”
谭文卿红着眼看向温邱筠:“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昏黄的烛灯下,温邱筠不再说话,他看了眼谭文卿,起身给他后背拢了一条被子,无意间碰到谭文卿的手时,温邱筠发觉谭文卿微微颤抖的手。
谭文卿把所有话都讲给了温邱筠听。
所有。
听完的温邱筠觉得自己本也该发表感想的,然而那时,他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唯剩一句话,温邱筠一只手轻轻抚上了谭文卿微凉的脸颊,他哑着嗓子心疼道:
“都跟我说了,我是你什么人啊,这么信任?”
蹙紧的眉倏地展开,谭文卿两手撑在床沿上,愣神地看着温邱筠,没有回应。
——
至此,谭文卿也算是彻底暴露在了大众眼皮底下,而对于离府之事,他也只称自己是想磨砻砥砺,再为家国献一份绵薄之力,茶余饭后的闲话也就少了。
谭文卿非常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他知道此时的自己还没有莽撞的资本,毕竟谭崇山背后干的龌龊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想要彻底推倒他,绝不能莽撞行事。
暄德三年四月末,谭文卿与温邱筠入翰林院。
一年后,谭文卿留任翰林,温邱筠自请入户部,因在朝需要与其自身成绩优异得特批。
四年春,因家中小弟实在想念,温邱筠便把小孩儿接来京城住了段时间。
这日京都天晴,城中各处人来人往,小孩儿在人头攒动的长街上迷了方向,和哥哥们走散了,他一不小心走出长街,又七拐八弯,不知怎么的就走入了一片比街铺还绕的胡同。
小孩儿郁闷又有些烦躁:“哥哥到底在哪里呀?”
小孩儿有些气馁地蹲到了墙边去,却在这时,他闻到一阵香味从头顶飘来,抬头望去,小孩儿眼睛又倏地冒起了金光,他“哇”一声:“好香的糕饼!”
蜜枣糕的纸袋被拆了个口,又被一位正弯腰看小孩儿的男人拿在手里,那男人一身罗红锦衣,见小孩儿抬起头来,便笑盈盈地看着他,温柔道:
“小朋友,见你这么面生,你迷路了吗?”
小孩儿有点警惕,哥哥告诉他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
可是——
小孩儿咽了口唾沫,这个哥哥好漂亮,看着不像坏人。
关键——
他手里的枣糕好香!
小孩儿当即被男人收服了,他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点了点头,然后泪汪汪的大眼不错眼珠地盯着漂亮哥哥手里的纸袋子。
男人笑了,他直起腰把手里的枣糕递给小孩儿:“这一带路经常有人不小心绕进来就出不去了,你是跟谁一起走丢的?”
小孩儿接过枣糕站了起来:“我本来是跟我两个哥哥一道出来玩的,结果人太多被冲散了,我一不小心走进这里,然后就出不去了。”
男人点点头,他又弯下腰看着小男孩:“那要不要我带你走出去?”
小孩儿欣喜:“真的嘛?”
小孩儿便这么被男人牵着手拐起了弯。
小孩儿问男人:“哥哥,你为什么在这里?”
男人闻言叹了口气:“唉,我啊,来找一个估计这会儿还没起的懒猪。”
“天呐,”小孩儿惊叹,“这会儿还没起,我哥平常这时候如果在家,都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
“对吧,你说他过不过分?”
“过分,非常过分。”
而正说着,一大一小便听到了前边有两人说话的声音——
“喂,看没看错啊?”
“绝对错不了,我刚才就是看见他往这里跑的。”
“绕这么久了还没看见,这要如何?”
“……”
小孩儿一喜,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我的哥哥来找我了!”
男人笑着点点头:“嗯,那你快去吧,我也去找那懒猪了。”
小男孩向前跑去,他边跑边喊着:“哥,我在这儿!”
而另一边听到话音也回喊:“小初!”
小男孩心里惊喜终于找到了哥哥,他于是抓紧脚步,却是跑着跑着又想起了什么,看着自己手里已经空了的纸袋,小孩儿回过头去挥手:“这位哥哥,也谢谢你啊!”
被叫哥哥的人已经背身向后走去,他闻言举起手朝后挥了挥。
小男孩这才发现,原来那个哥哥的手里还拎着一袋糕饼。
……
可叹旧日回忆起来,记忆像被蒙了一层纱,里面的人和路都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