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大雄宝殿内,宁瑶乍入殿中,也为这奢华浮夸倒吸了口气。
她说落霞寺为何香火繁茂,山门处却看着那样寒酸。合着金银财宝都花在这上面了。
宁瑶是不信这些的,但走入殿中,看见正中一道双手合十,阖目虔诚而拜的清瘦身影,她禁不住慢慢放轻了脚步。
一只温热而柔软纤细的手捂在徐知远眼睛上,他忍不住笑了一下:“阿瑶。”
宁瑶被他这样喊得心念一动,却按不住好奇地问:“你在许什么呢?”
她不信神佛,也很少来寺。此时有些新奇地看他避开周遭两尊佛像,独独朝正中那道神态祥和而慈悲的佛陀顺目而拜。
说来奇怪,这尊佛像的手印也是独一份的。只看一侧手自然地垂下,手掌朝外,仿佛接纳众生,应其所愿。
兴许这就是如来的大智慧?
宁瑶对佛理知之甚少,但看徐知远的神色虔诚又肃穆,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这样好奇地问,徐知远反而抿了抿唇,把将欲出口的话又咽回喉间。
呼啸的风声被阻隔在大殿之前,殿中只余两侧香烛青烟袅袅,宁瑶耐心地等他回答,只听他似乎无奈地温声一笑:
“阿瑶问我知不知道来寺上香是何意,那我却要问,缄口许愿又是何意?”
不去猜也知道,少女茫然地望着他——
“阿瑶。”徐知远牵着她的手站到她跟前,“愿望说出来,会不灵的。”
他眨了眨眼,背对着身后经风扰动跳跃的烛火,宁瑶只能看清他眼中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檀香混在后头经堂的讲经声里悠悠地飘过来,他站稳在她身前,身形高挑得足够遮住她整个人,但只是耐心地低下头来一眼不错地看着她。
佛说众生平等,他怎么在佛祖面前搞特殊呢?诸相非相的如来跟前,他眼里只装着一个她。
宁瑶心里那点小别扭忽然有些烟消云散了。她拉着他往外走,极小声地哼唧:“不说就不说。”
在殿中尚有佛陀,她虽然不信,但也不敢造次。把人推搡着出了殿门,终于可以贴心地说几句体己话。
不同于殿内幽微的烛火,才出殿门一道天光如炽,秋日的阳光竟然穿过厚重的云雾扑面而来。宁瑶凑近了一看,奇异地发觉他竟有些神思不属的倦意,继而想到什么,面色一沉。
魂梦引虽然没个具体的用药章程,但有前人留下的手札一卷。这一卷中对身临旁人梦境说得也是极其玄妙,仿佛也不解其原理,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一点门道:
若入旁人的梦,意念弱些的是晕厥过去,不省人事。而意念强些的却能撑住一时半刻,只是其间头晕目眩实在苦不堪言,对心神损耗极大。
宁瑶方才见他这样镇定自若,还以为他曾被沙弥扶去休整一二,暗自奇怪他怎么等得这样准时。
然而这一刻却恍然大悟:他其实没有昏厥过去,而是硬生生地撑住着等她。
恐怕只是为了那句“不要乱跑。”
宁瑶想到如此,半是气急,半是焦心。她不置一词,拉着他的手就要下山。
她拽着他手腕,可比上山时那一步三折的娇气劲儿快了许多。徐知远有些好笑地看她恨不得长翅膀飞去山下,问:“怎么了?”走得这样快。
他记着她上山时又是腿软又是心口泛疼,虽不知道二者有何关联,走得实在相当的慢。
然而对方头也不回,语气也有点冷:“身子不适为什么还要硬撑?何不找沙弥置一间厢房休整?”
她话语平静无波,但就是能让人觉出其下那一点生气的意味。
徐知远不由得失笑:“也只是头晕目眩而已…”
倏尔话落,他眸中掠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暗色,轻轻回扣住那只手:“阿瑶怎么知道?”
可惜虎口微疼,对方并不应,只是没好气地掐了一下他的合谷穴:“不舒服的人不准问我。”
少女的十指葱白如玉,摁在他手上的那道力道又缓和又轻盈,一瞬耳清目明,头晕目眩也像飞到九霄云外。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力道得宜,还是人得宜。
徐知远舒服了很多。
“那我不问了。”
反手在她手心极轻极轻地蹭了一下,宁瑶不去看,也知道他眼角眉梢挂满了笑意,就像一只在春天晒到太阳的大猫,明明晒得脸红,却餍足又贪婪。
他温吞吞地道:“都听阿瑶的。”
宁瑶被他酸得一个没忍住,手中倾泻出的内力重了两分,看他龇牙咧嘴得终于不说话了。
*
到了山下,宁瑶把人妥善地安置到车厢里,犹豫了片刻,还是转头叮嘱道:“你先乘马车家去,我还有些事要做。”
京中似乎有一位神医是师伯的故旧知交,她有些关于魂梦引的问题,不知对方可否解惑。
她沉吟着,只见俊秀的少年郎把车帘蓦地一掀,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那阿瑶晚上想吃什么?还想吃贵妃虾吗?”
他仿佛有些羞涩地问:“贵妃虾,我也会做的。”
宁瑶:“……”
她心情复杂地看他,发觉这人…同梦境里那个倔强倨傲的少年,实在是大不相同了。
“不用了。”
利落地翻身上马,她蜜合色的洒金裙子在阳光下耀目得让人不敢直视。
平心而论,大家都是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