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怀疑你,我是觉得……”她斟酌地道,“我们的姻缘,好似没有这样…完满。”
在她说完便沉下眼来看她的星芒目光里,宁瑶怔怔然地,想起方才自己所想。
又是那个预言一样的,令她不顾一切动身上京,千般解数勾人入府,在入京前痴缠她数夜的……
梦。
*
“臣心已有所爱,并非良人。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为郡主另择佳婿!”
初拜朝堂的状元郎俯跪在冰凉的龙纹地砖上,他叩拜的力度很大,一声一声砸在玉璧上,顷刻见血。
额角沾了血,一长痕地滑下脸颊,即使滑进那双往日里熠熠生辉的桃花眸中,也没见对方眨一眨眼。
宁瑶方才阖着眼回忆,听他和许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忍不住心想这还真是大不相同了。
这梦境痴缠她许久,也成了不得不入京寻人的原因之一。如今回忆起来,那张脸也是十分分明。
眉睫如墨,眸色点漆。他容色如玉,沾染上一道血痕也显得格外俊朗。梦中她啧啧称奇,心叹不愧是自己一眼瞧中的男人,又忍不住凑近了些,却被他眼中死寂和肃杀顿住一瞬。
宁瑶觉过味来也是因此。她听着许灵月的话,这一刻忽然看清了徐知远身后是没有人的,徐家不曾庇护过他,日后还要攀着他上位。
然而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新科举子,除了一条命什么也没有。
梦里他当着朝臣的面狠狠地下她的面子,是因为唯有死谏、也只有死谏,才能拒下这门亲事。
没有人会拿前程和性命开玩笑。
他是真的,很不愿尚郡主的。
宁瑶一直不太信他所说的真心,然而这一刻却有些迟疑。他梦里,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心里牵挂着一个人?
也许在梦里,也有人对他倾囊以助,互生情愫,只是这个人她…没查到?
但这可能吗?镇南王府的影卫遍及江湖朝堂,一介书生入京的始末,她都查不出来?
还是这书生心里头…其实住着别人呢?
宁瑶回忆起梦中人眉眼端肃,冷煞无情,仿佛凝着十二月的寒霜。然而隔壁姑娘适时地聊起她,那道声音霎时温润含情。
听到他笑了一声,她忍不住想起他这一刻该是怎样的神情。
这并不难想象——起码他入京以来,提到她的名字,一直都是那副模样。
嘴角含笑,桃花眼弯弯地盛上八月的秋色,四月的晚春。那日打马长街,她就是为着少年锦袍加身,笑意盈盈的这一眼心折。
远处一声飞鸟啼鸣,养得精细而灵巧的信鸽带着秋天的萧瑟风尘仆仆而来。宁瑶伸出手让它垂落在臂上,这才抬开了眼。
绑在鸽腿上的一小块绢布莹莹生光,然而字迹潦草,话说得更是简洁。
“暮惠已归,落霞寺;魂梦引得,候君来。”
当日西市的动静太大,绕是多年前胆大包天弄虚作假的江湖大师也要暂避一避。影卫摸到那头时,盘缠行囊都在庙里,人却不翼而飞。
但宁瑶算准了他一定会回来。
十余年的奔逃,他已分身乏术,疲于奔命。这样不顾一切地愤然一击,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他们固步自封地以为当今还会像十数年前一样任他们自由来去?敢在乾安的地盘上害人,不如就借此把帐好好算算。
宁瑶垂下眼帘,对着空气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落在没有武功的人眼里恐怕和自言自语也相差无几。
送走了信鸽和影卫,宁瑶依然半眯着眼听他们说话。直听到那句心上人,她忍不住心神一动,坐起了身。
…
徐知远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去看她眸里的神色。宁瑶的眸色是浅浅淡淡的,总盛不下很多情绪,然而此刻沉沉地望着,竟然莫名让人生出几分瑟缩。
他仰声,声音有些几不可见地抖,“……什么?”
“没什么。”宁瑶察觉到他异常,猜想这书生又该多想了,扯了扯嘴角半真半假道:“只不过最近做了个梦,梦里不太好。”
她眼神澄亮亮地看着他,“过几日,你陪我去落霞寺踏青解梦好不好?”
徐知远没想过是这个缘由,怔愣了片刻,莞尔一笑:“好啊。”
长身玉立的公子被她牵着落座,第一件事是净手,继而挽起袖子为她剥虾。
江南水产丰富,他剥虾的手艺是很好。宁瑶看着碗里干净又完整的虾仁,每只虾也仔细地蘸好酱料。
心里好像有一块地方,很突然地,就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