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感到很冷。
身上好像盖着一条毯子,立花雪兔本能地把自己蜷缩在里面,但是太薄了,他还是很冷。接着,似乎有个更温暖的东西靠近了,他紧紧抱住,汲取着难得的温度。
很大,很温暖,像商店里最高的货架上摆着的最大号玩偶。
意识沉沉浮浮,断断续续。
过了一会儿,又像是过了很久,他感到热了,身体变得滚烫。立花雪兔不耐烦地把玩偶和毯子都踢掉了。
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有人坐了起来。到这里为止,他的意识又沉入了最深的海底,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刚刚还很冷,现在好像不冷了。”牛岛若利说。
“38.8℃。”白布贤二郎看了看电子体温计,解释说,“是这样,体温爬升有一个过程,低烧的时候人会感觉冷,烧烫了就会热了。已经可以吃退烧药了,现在是十一点半,明天还没退烧的话,八小时之后再吃一次。”
“好。谢谢,辛苦你这么晚来一趟,白布。”
“没事,现在立花学弟回不了家也去不了医院,还好我备着常用药。对了,你看见教务处发的邮件了吗?明天还要继续停课。”未来的医学生说。
“看见了。”
“嗯,那我就先回寝室了。”
白布贤二郎留下的退烧药是一盒冲剂。
牛岛若利用热水冲了药,考虑应该怎么给少年服用。他把人从床榻上扶起来,少年的身体绵软而滚烫,很不舒服地挣扎了两下,无意识地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把你……”
“什么?”牛岛若利侧耳去听。
“把你……刚刚……”少年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捕到的虾夷扇贝给我。”
牛岛若利:“……?”
牛岛若利:“你先喝水。”
“好。”立花雪兔说。
他把药当成水咕咚咕咚地喝完了,即使脸因为药苦而皱成了一团,都没有怀疑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在牛岛若利把他放回床榻上的时候抓住了能抓住的东西:“虾夷扇贝……”
牛岛若利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只好一边哄他,一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我现在去拿给你。”
少年又消停了。
牛岛若利在寝室里转了两圈,也没有找到什么虾夷扇贝或者可以伪装成虾夷扇贝的东西,最后用毛巾包了两块冰块,想着他烧得滚烫,握在掌心里应该能舒服一些。
立花雪兔却不再像没礼貌的阿獭一样闹着要虾夷扇贝了,少年的手腕搭在毯子上,手指上还有缠过绷带的痕迹。牛岛若利用冰毛巾帮他擦拭,只觉得那截雪白的手腕真是很细。他忽然想,就是这么细的手腕,拦下了岩泉一的扣球吗?
“如果……”
“什么?”牛岛若利再一次低头去听。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再说一句至理名言吧。”少年喃喃地说。
牛岛若利:“?”
“在说出‘告诉你一个秘密’的一瞬间……就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呼呼。”
牛岛若利很轻地笑了一下。
烧到胡乱说梦话,也不知道少年的梦里到底有什么。他一开始觉得有点好笑,不停地逗他说话,直到听到这一句,牛岛若利忽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
“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安静了很久很久,只有窗外暴风雨呼啸的声音。
退烧药中的安眠成分渐渐起了作用,少年的呼吸变得平稳,睡得更沉了。他不再说胡话,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确定了这一点,牛岛若利才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很缓慢,在暴风雨的掩盖下,几不可闻。
“……曾经我以为……”
“……我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
一整夜,脑袋里都乱哄哄的,没有消停过。
立花雪兔先是梦见一个全是小动物的无人岛,黑心狸猫追着他还房贷,他只好不停地钓鱼、砍树,还被马蜂蛰了;没礼貌的海獭伸手就管他要他捞到的虾夷扇贝,还讲了一通似是而非的哲理,像是香蕉越大香蕉皮越大之类的。
又梦见了仙台站的商店街,他买完排球鞋去抽奖,抽奖负责人竟然是鹫匠教练,他摇啊摇,摇出了一个排球形状的扭蛋,顿时礼花筒弹射,招财猫咚咚地敲着太鼓,鹫匠教练站在一块栗子蛋糕上,拿着喇叭对彩纸纷飞中的自己大喊:
“一等奖:副攻手!”
副攻手副攻手副攻手……
立花雪兔就在这样循环的回音里猛地吓醒了。
暴风雨哐哐敲着玻璃。
黑暗。
彻底的黑暗。
立花雪兔试着动了动,只觉得很热,身上还酸痛得不行,好像被人暴揍了。他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记忆也断片了。他伸出手,在枕头旁边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亮起来。
凌晨,三点二十三分。
屏幕上躺着几条三花猫发来的消息,以及一封教务处的邮件。
一般路过三花猫:
【你手指怎么样了?今天打不打?】
……
【我自己先打了?】
……
【你好好休息吧。不打扰你了^(⊙ω⊙)^】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了床榻的角落。
学生寝室里狭窄的单人床,他睡在靠墙的一侧,而牛岛若利的身体朝着他,以一个护着他的姿势,睡在靠外的一侧。手机、毛巾、退烧药、电子体温计等等,散乱地分布在随时都可以够得到的地方。
立花雪兔怔怔地用手背探了探自己的额头。
……啊,发烧了。
原来,睡梦里那隐隐约约、冰冰凉凉的,很舒服的抚摸和擦拭,并不是一场幻觉。而眼前的幼驯染照顾了自己一整夜,即使睡着了,也还是皱着眉,仍然在担心似的。
立花雪兔坐在黑暗里,在雷雨轰鸣的声音中,久久地凝望着心上人的脸。
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一档。
少年低下头。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不,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但是不对……不应该这样。
农夫救了一条发烧的小蛇,小蛇不应该亲吻沉睡中的农夫。
恋爱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一件事,没有它人类照样过日子,生存、繁衍、死亡。人类进化了几万年,仍然没有把恋爱进化掉,依旧愿意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和精力。而亲吻则是恋爱的誓约,是相爱的人情难自禁、郑重其事,不应该是趁火打劫。
可是。
可是我能不能做一次坏孩子呢?神明大人。
就做一次。就自私这一次。
以后我再也不挑食,节约用水,热爱和保护地球。就请你为我保守这一个秘密吧,神明大人。
立花雪兔小心翼翼地俯身,凑近了沉睡的幼驯染。
也许是因为他的呼吸太炽热,牛岛若利仿佛感受到了脸侧不同寻常的温度,皱着眉动了动。少年如触电一般,吓得赶紧缩了回来。
然而下一刻,牛岛若利翻了个身,无意识地一把将少年揽进了怀里。立花雪兔毫无防备地被他一抱,直直向前倒去,嘴唇贴上了他的嘴唇。
恰时,一道惊雷在窗外炸响。
立花雪兔:“………………”
立花雪兔:“???!!!”
少年的头顶滋滋冒着蒸汽,脸颊通红,在彼此的唇触碰到的0.1秒钟之内就拉开了距离。然而单人床十分狭窄,事实上他退无可退,毫无余地,仍被困于墙壁与牛岛若利坚实的臂弯之间。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恋爱真是一场灾难,无人能够幸免,就连脑袋里的无人岛和商店街也全被摧毁了,只剩下粉红色的烟花砰砰砰地在暴风雨的夜空中接连炸开。
啊啊啊我没有……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
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我我我我只是想亲一下他的脸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啊啊啊完了完了完了我的初吻,这没什么,但但但若利的初吻……若利的也是初吻吗?应该是吧?就这样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