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卫渊如约敲响贺别辰的房门。
屋内贺别辰端坐在桌前喝茶,见到卫渊便让其坐下。卫渊坐到贺别辰面前,贺别辰问他近些日子山庄的一些情况,卫渊一一作答。而后又问及最近剑练得如何,卫渊心中猛地一跳,不知怎地,竟赌气般将深埋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徒儿的剑,自然是比不过风师弟的。”
贺别辰一愣,“哎,臭小子,你的剑在你心中就只是一争高下的工具吗?”
卫渊被这么一说,红着眼眶不再吭声。
贺别辰又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若你心中只有胜负,那纵使学得十八般武艺,亦是枉然。更何况……”他停了下来,没有把话说尽。
“更何况什么?”卫渊心中憋着口气,几欲发狂。“更何况徒儿还资质愚钝,是么?”
“你说这些自轻自贱的话作甚!”贺别辰无奈,像是有些怒了,“你呢,执念太深了。如此下去,实在难以窥见武学真谛。”
“可师父从不教我「星奔川骛诀」的后四诀,又怎知我难以窥见真谛呢?”卫渊嘴唇抿得发白,“难道……只有风师弟才有资格学吗?就因为他是一代大侠风舒回的遗孤?就因为他是您的故人之子?”
“你怎会知晓晚来是舒回的孩子?”贺别辰惊道,“是说那夜……你听到了为师与青阳子的对话?”
“是。”
“哎,那后四诀,不学也罢。你心力不济,就莫要强求,明白吗?”
“我不明白!”卫渊惶惶然道,“我不明白,师父……”
他擦了把通红的眼睛,“同样的招式,风晚来一学就会,而我却要苦修数月才能勉强望其项背。为什么我怎么都比不上师弟?难道血脉天赋就那样高贵吗?——那个风舒回,你们都说他天纵奇才,可最后还不是为了儿女情长把命都搭了进去,那种蠢材凭什么高我一等?!我究竟——!”
“啪!”
曾经轻抚他头顶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扇了过来。卫渊脑中嗡嗡作响,踉跄着倒在地上。
“混账!”贺别辰挥出去的手掌颤抖着,卫渊从未见过他这样发怒。“卫渊,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心思如此龌龊!”
卫渊茫然无措地看着一瞬间仿佛变作了陌生人的师父,浑浑噩噩间,好像又回到了孤身一人的时候。
贺别辰犹自怒发冲冠,“你就这么想当上星缈掌门吗?啊?!”
他指着卫渊的鼻子骂道,“为师从前只当你心性固执古板,若早知你是这种品性,那日我就应该由着你冻死在那破庙里!”
“可师父当年在破庙前想救的人,从来都只有风师弟,不是吗?”卫渊嗫嚅着。
“住口!”
贺别辰已是怒极,一掌将桌子劈作了两半,“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星缈的掌门之位你永远都不配!你听到没有?!给我滚!”
卫渊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爬起身,一边脸肿得老高。身后贺别辰还在喊他的名字,但他只是一味地从屋内退了出去,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着。
雪花落在他的后颈,他惶惑地抬眼,偌大的院落里只有他一人还走在雪地中。
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一口咬定自己在觊觎掌门之位,但若说他从未想过,又确是违心之言。
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有一天能达到师父心中所期望的高度。本以为在不久的将来,他也能像师父那样,站在山巅之上,受万人敬仰。再没有人能对他呼来喝去,再不用看旁人的冷眉冷眼。
可到头来,原来师父对他从未有过期望。
也是,人生本就如此,孤独地来,又孤独地走。父母尚且弃他如敝履,他竟然蠢到会相信萍水相逢之人,能待他如亲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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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那株千年何首乌纯属偶然。
那本是不可多得的大补之物,但却因药效过于强劲,颇为习武之人所忌惮。习武讲究「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过于强劲的药力如被体虚之人强行吸收,反而极易引起体内真气的失控,陷入走火入魔的窘境。
星缈的开山祖师曾是前朝钦天监官员,山庄的一招一式均是以星辰运行轨迹为基础创造的,因此天象变化对星缈的剑法与内息都有着重大的影响。
这些时日,卫渊夜观天象,算得近来将逢荧惑守心之异象。
他曾听贺别辰提起,修习完整的「星奔川骛诀」之人,若能抓住荧惑守心夜的时机用以修行,则可事半功倍,功力大涨;但与之相伴的,修习者同样会受那异象影响,在一段时间内,体内真气会比平日更难控制,若强行突破,很可能导致内力暴涨,经脉爆裂而亡。
趁师弟们没注意,卫渊将草药偷偷藏于袖中,带回了山庄。
他将何首乌研磨成粉,分装了大大小小十来个药瓶。终于,某日轮到他当值,去侍奉贺别辰的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