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惊疑。
瑟珠掩住口鼻,好不闻见屋子里浓烈的血腥气息,她动弹不得,但两滴滚烫的热泪几乎是在一瞬就垂了下来,跌落在绣着奇异纹样的安息毯上。
“娘..娘子...”
彷佛全身气力瞬间抽离,她跌跌撞撞地膝行至安昭华身侧,跪爬在地,吓得失声痛哭起来。
安昭华的锦衣华服早就变成了一地碎布,发钿散乱,沾染了地毯上的细毛和灰尘,双目失神,脸颊和嘴角都是破皮和瘀血,脖子和身体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类似野兽撕咬和揉搓后留下的伤口,深浅不一,散发着浓烈的酒臭。
身下的地毯已被血浸透,撕碎的衣裳四散各处,安昭华躺在中间,犹如一朵盛开的血肉之花。
瑟珠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安昭华身上:“是...是谁干的?是谁?”她嘶哑地怒吼,却因哽咽发不出声音。
安昭华双目涣散,呆滞地望着帐顶上的兽面纹样,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淌下,湿润了本以干涸的泪痕。
瑟珠泪流不止,将自己主子的上半身抱在怀里。
“娘子不哭,您告诉奴婢,是谁?无论是谁,奴婢一定将他拦腰砍断、千刀万剐、剥皮实草...”
安昭华面如死灰,却泪流不止,口中喃喃了什么。
瑟珠将耳朵贴近,仔细地听着,在辨认出那个名字后,瞳孔瞬间放大。
“他不是死了吗?”瑟珠惊疑道:“怎么会在这里?”
突然,帐外传来一个幽微的声音,如同鬼魅。
“主君有令,明策可汗引爆火药库,乘火势于和鞠榷场兴兵作乱,朝廷钦差也死于其手,主君正在调集兵马平乱,在援军抵达前,还请二位姑娘暂且留在帅帐内,莫要轻举妄动。”
瑟珠喘匀了气,镇定道:“禄大人,麻烦您调些热水和干净的衣服放在门口。”
禄大人道:“自是如此,老奴已经差人备在门口,还请三娘子妥帖梳洗,稍有还有主君的差使。”说罢,那猫一样的脚步声远去了。
瑟珠轻轻放下安昭华,跑去门外,果然有两桶蒸汽氤氲的热水,还有两个木托盘,一个搁着衣服,另一个盛着裹伤口的白色布条还有各种小瓷瓶,应该是止血消炎的药,这些物件刚才就已经摆在这里,但是她跑太快没看见。
因此事万不能声张,瑟珠一个人分批次取了这些物件,然后服侍自己的主子,仔仔细细地,把身上的秽物和污血擦拭干净,然后扶着她,坐在了椅子上。
“别哭了”,安昭华苦笑万分,“每逢乱世,横遭此祸的女子还少吗?沦落囚奴、充作军粮的都有,而且,何止千万。”
瑟珠看到自己这位主子这样安慰自己,更是泪流不止。
安昭华坐在帅坐上,提笔写下一个字。
那是一个安静的静字,苍劲有力,古朴大气。
“不过总有一天,”她落笔,对着空气道:“定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她的神情无比镇静,眼神却愈发幽暗,她伸手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白色药粉覆盖下的野兽啃噬的伤,感受着血肉塑成的不平整,两个唇角随即裂向耳朵根。
“咯咯咯。”
瑟珠本在低头啜泣,闻声抬头,正巧对望上一个狰狞可怖的笑。
般若鬼面。
“既然强加于我,并视之为风流快活。”安昭华笑道:“此等乐事,怎能女儿独享,爹,您也得品尝个够啊。”她对着空气说道。
“是主君?”瑟珠恍然大悟,“他可是娘子的爹啊,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那突厥老汗王不是被明策杀了吗?就算他假死脱身,被韦政留当棋子,可为什么要让那个荒淫无道的老贼接触到娘子...”
安昭华淡然道:“老贼任汗王时,河东可用绸缎、盐铁、茶叶等刚需货物掌控之,可新任明策可汗,却大有在草原筑城聚民、建章立制之意,对韦政态度暧昧不明,假以时日,突厥定完全脱离河东掌控,届时和朝廷南北夹击,韦政这个土皇帝就走到头了,所以,当老汗王兵败,韦政就暗中派出精兵把那老贼接进河东,为的就是有一天成功扶持他回突厥复位,届时河东与突厥互为表里,便朝廷再也奈何不得。”
瑟珠怒道:“那为什么娘子...为什么那让那老贼这样!”
“那老贼说,已许我为可贺敦。”安昭华一边苦笑,一边说,苦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他怎能如此...”瑟珠锥心道。
“父亲啊父亲,”安昭华把嘴唇上的血痂挑开,“真枉娘和我帮你沟通内外,忠心侍奉,多少脏事都出自我们之手,到头来您竟丝毫不念,娘死,您提点我,现在又要把我送给那个腌臜的老贼,您爱算计,我总帮您把府衙诸事打理地井井有条,从不浪费丝毫,殊不知,我也要被拆骨入腹,吃干抹净...”
她的声音愈发扭曲,鬼相愈发明显,牙齿因为咬的太紧,甚至沁出血珠,简直像某位被召入人世的美艳罗刹。
瑟珠急忙跪趴在地,抱住自己主子的腿,道:“娘子啊,您一向聪慧,他们都是恶鬼,总有一天都要下地狱,您不能为了他们折磨自己啊。”
安昭华的灵识被唤回了几分,伸手,用指背轻轻摩挲着瑟珠的脸颊。
瑟珠趁机道:“切不可踟蹰于深渊。”
安昭华点了点头,取出一张笺纸,提笔写了些什么。
“拿着这个,去城北王廷原,交给修筑陵墓的王监修。”
瑟珠猛然抬头:“娘子您要...”
“不。”安昭华已恢复得沉静如水:“烹调百足之虫,最忌讳烈火烹油。”
“需得文火慢熬,才能炖的骨酥肉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