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珩人在何处?”守心剑尖向前推进半寸,嗓音极度压抑着暴戾,“秦赦,若你不想被挑断筋脉,做成人彘的话赶紧说。”
“多年不见,宗主还是这般急性子。”秦赦的喉结在剑刃上滚动,发出皮肉撕裂的细微声响,“莫急莫急,我会帮你寻人,玉尘君吉人天相,想必……还未被厉尊主炼成炉鼎。”
轰!
墓道石壁突然炸开蛛网般的裂痕。聂烛惑左眼金芒如日曜暴烈,魔气化作血色长枪,将秦赦死死钉在石门上。
阴影处的“谢云深”缓步而来,每走一步,身上就掉落一块腐肉。
“哎呀呀……”秦赦歪头,脖颈缝合线崩开几针,“看来还是迟了一步呢。”
“玉尘君这般剔透的人儿,此刻怕是已在厉尊主的丹炉里……化作一滩灵髓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猩红魔气骤然爆发,聂烛惑周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身影在漫天血雾中扭曲变形。
“茶心洄”的面具寸寸碎裂,露出无妄魔尊的本相。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四肢百骸钻心的麻痹感。
沈君珩睫羽轻颤,视线逐渐清晰——自己正被呈“十”字形缚于玄铁刑架上,手腕缠绕的暗红丝线微微蠕动,竟是活着的蛊虫筋络。
每挣扎一分,那些筋络便分泌出更多麻痹毒液,将皮肉灼出缕缕青烟。
“醒了?”
右侧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水声。厉渊劫斜倚着青石案,指尖把玩着一只猩红蛊王。
昏黄的烛火下,他裸露的胸膛上爬满蜈蚣般的缝合线,随着呼吸起伏蠕动,仿佛皮下藏着万千活物。
沈君珩强忍经脉中蚂蚁啃噬般的痛楚:“我师兄他……”
“啊,那个啊——”厉渊劫突然捏爆手中蛊虫,脓血溅在沈君珩脸上,“不过是具提线木偶。很逼真吧。”
他俯身时,缝合线里钻出数条细足虫,“真正的谢云深嘛……”冰凉指尖划过沈君珩的喉结,“早被人劫走啦。”
沈君珩瞳孔剧震。
“怎么?”厉渊劫突然掐住他下颌,鼻尖亲昵相触,“知晓被本座戏耍……”另一只手按上他心口,“这儿,是不是气得发疼?”
沈君珩猛地偏头避开,厉渊劫的薄唇堪堪擦过他耳垂。
“既如此,你又为何掳我?”青年声音沙哑,腕间蛊筋因挣扎勒出殷红血痕。
厉渊劫忽然低笑起来,指尖挑起一缕沈君珩散落的发丝:“玉尘君,装什么糊涂?”
“自然是要将你。”冰凉的唇贴上他颤抖的耳廓,“炼成专承本座雨露的炉鼎啊。”
“荒谬!”沈君珩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我心悦你。”
厉渊劫忽然撤后半步,眉目间竟浮现几分少年般的赧然,“自问道大会你刺穿我心脏那刻起。”他抚着自己心口狰狞的剑疤,“你听,这里,每跳一下都在唤你的名字。”
“君珩。”
“君珩。”
疯子!
“句句真心。”厉渊劫突然掀开衣襟,露出心腔内蠕动的蛊虫,“你瞧,它在替我诉衷肠。”
猩红蛊虫昂首,口器滴落腥黄液体,厉渊劫将其轻轻摘落,捏在指尖,移到青年眼前。
“怕吗?”他痴痴望着沈君珩绷紧的颈线,“待这相思情蛊入体,你会哭着求本座疼你……”
沈君珩突然嗤笑:“就凭这腌臜玩意?”
“砰!”
一声巨响,石门轰然爆裂。
碎石如暴雨飞泻,一道魁梧身影踏着烟尘而来。
那人双眼赤红,魔气滔天——完全脱了“茶心徊”的温润皮囊,露出无妄魔尊的凶残本相。守心剑在他手中嗡鸣,剑身蒸腾着血色煞气。
“厉、渊、劫。”聂烛惑一字一顿,声如闷雷,“看来当年那一剑,还没让你长够教训。”
厉渊劫不慌不忙地转身,甚至还有闲心整理了下衣袖:“秦赦呢?莫非……已被你挫骨扬灰了?”
聂烛惑不答,目光寸寸扫过刑架上的沈君珩,周身魔气更加暴虐:“你的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沈君珩勉力抬首,视线穿过凌乱发丝,正撞见聂烛惑眼底翻涌的血色。那猩红如毒瘴蔓延,已爬满眼白——分明是醉黄泉将噬心之兆。
“九叔……”
话音未落,厉渊劫忽地勾勾手指。
一只褐眼蛊虫自岩缝闪电般窜出,尾针寒光乍现,直刺沈君珩咽喉!
青年浑身一颤,瞳孔骤然涣散,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聂烛惑煞气冲天的身影,以及那道劈开昏暗地牢的剑刃风暴……
聂烛惑魔气暴涨,凌空而起,一道漆黑剑气直劈厉渊劫面门。后者身形诡谲一偏,侧身闪避,剑气在石壁上留下一道深壑,碎石如被岩浆侵蚀熔化。
“这才像是你,烛惑。”厉渊劫笑道,眼中闪烁着怀念,“当年那个令九州战栗、令魔域臣服、令我神往的无妄魔尊,终于回来了。”
聂烛惑忽然收势,奇异地冷静下来,剑尖垂地:“有时我真搞不懂你想要什么。”
无数蛊虫自厉渊劫缝合的躯壳中钻出,在伤口处交织成网,进进出出:“我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背叛我,也是为了活下去?”聂烛惑轻笑,唇角勾起讥诮弧度。
“自然。”厉渊劫坦然道,抚过胸前狰狞的缝线,“当年的你心慈手软,我只能背叛你,另寻强大靠山,我没得选。”
话音未落,聂烛惑的剑气已至。这一剑快得惊人,凌厉得连残影都未留下,直接将厉渊劫的躯干斩为两截。
然而切口处涌出万千蛊虫,转眼间又将残躯重新拼合。
聂烛惑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渊劫,你已经够强了,凭你自己便能活下去,不需要什么靠山。”
厉渊劫一怔,随即摇头苦笑:“我是蛊。”
“蛊终归是蛊。”他的声音渐轻,似在追念,“只能宿于他人才能活。”
他抚摸着自己缝合的心口:“当年我待你的确是真心,或许你并不信我……我辅佐追随你是真心,后来叛你亦是真心。”
聂烛惑赤瞳微颤,剑锋上的魔气忽然紊乱:“是了……我向来不懂你。”他声音沙哑得可怕,“错把纵容当情义,反倒害你成了这般模样……”
“终是害你堕入魔障,亦令我万劫不复……”聂烛惑掌心抚过剑刃,溅起一串血珠,“此般孽果,不过咎由自取。”
厉渊劫怔然,眼中迷茫:“还是头一回听你说这些话……烛惑,你变了。”
“也是最后一回了。”聂烛惑举剑,剑锋上缠绕的魔气骤然坍缩成一点幽暗。
两道身影倏忽交错,剑影虫潮撕开混沌孽缘。生死须臾间,往事竟如走马灯般流转——
昔年尸海论道,一个剑招尚拙,一个蛊术未精;九幽玄境的风雪夜里,共饮的烈酒烫穿喉肠,勾肩搭背,醉醺醺立下登临魔巅的誓言……
少年意气淬剑锋,墨渊烛影照肝胆。
那些日子很简单,也过得很快。
一转眼便是十月十二,烛影摇秋夜,枯虫咽晚风,人走茶凉。
“嗤——!”
魔焰缠绕的剑锋洞穿胸膛,万千蛊虫在漆黑业火中发出凄厉嘶鸣,化作青灰色的余烬消散。
“好剑法……”厉渊劫望着心口汩汩流出的黑血,傻笑起来。
聂烛惑握剑的手蓦然一颤。
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