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夙愣住,手渐渐松开垂下。
“大人认错了吧?”
那女人满脸无辜地看向宸夙,一副天真无害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只是个普通小灵女,不是什么傅玥啊?”
一模一样的声音,从未见过的面孔……他当真认错了么?
“我师承冥界南域边境的一位老灵修,学成出师,这些天正游历冥界四方,刚好途经此地。”那女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条银色的细项链。
项链上,系着一颗橄榄形状的透明红色吊坠,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这是我师父赐我的藏品,说是上古大荒妖族流落冥界的宝物。”
女人说,“此物有灵,可修复神格接续血脉,爱神能靠它续命。”
“我为什么要信你?”
“她快不行了。”
女人朝旁边昏迷的羲容递了个眼神,“难道您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你想对她做什么,不妨直说。”
“我真的只是想帮您救她。”见宸夙还是颇有顾虑,女人直接把项链塞给了他,“爱神不出半刻就会彻底没命,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这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试试总比放弃好。”
他看了看项链,又看了看羲容,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救她,还是在害她。
可他又确实没得选。
“为爱神戴上这条项链后,就把她送去人间吧。”女人又说,“这条项链会帮助她重生,会帮她重塑好新的人类血脉。这是她如今唯一的路了。”
万年前,大荒遭遇天劫,妖族覆灭,人类诞生。如今的大荒已是人类世代繁衍生息之地。
几万年辗转。
幽冥、神界、人间……
世间莽莽,她何以安身。
那日,冥界与外面的大荒交界处,宸夙终究是亲手将那条项链戴在了羲容颈上,并在她爱神的魂魄上设下封印,把她送出了幽冥之门外。
待羲容重生于人间,他能通过这道封印感知到羲容,他会去人间寻她。
夜已深,上苍山顶香火未绝。
“神,请保佑她。”
老祭婆携小灵童在一旁静静观望。
灰石祭台中央,宸夙仰起头,面向无边无际的血色苍穹,“若你无力护她,请把她带到我身边。”
山顶荒芜,只有风声作答。
·
翌日,神界审判庭。
在刑台上被缠绕全身的神索困缚了半夜,虽无皮肉之伤,但死神之躯断无法适应神界空气里弥漫的浓烈神息,血脉在与异力相冲下隔三岔五地隐隐作痛,搅得宸夙彻夜心神不宁。
以至于眼下,审判未启天刑未至,他已然感觉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转眼,日光蓦地刺破云层,碧落之上金色鳞云浩如烟海。偌大的审判庭,今日只有审判神洛尔和他宸夙二人。
审判席上。
洛尔宣读了众神共同对他做出的裁决,二十道天刑,行刑约三个时辰。
比羲容罪加一等。
可于他而言,不过重温旧事罢了。
曾经,被生拔神脉,刑台上自废神格自断神翼,冥界无间谷谷底九天九夜剥魂换血重塑血脉……无一不是将他生生撕碎,挫骨扬灰般的痛苦。
本以为神界能容得下她——
果然,没有付出代价的罪孽,成得了一时,成不了一世。
今日一劫,就当他偿赎罪业。
可宸夙万万没想到。
神界一向天规昭然,神律森严,而洛尔身为堂堂主审判神,上承天道下除罪恶,竟会公然出尔反尔。
那是一场长达三天三夜的折磨。
三天里,刑台暗无天日,滚滚黑云覆压之下,暴雷劈裂地面,天火扫荡焚烧,除宸夙和洛尔外再不见旁人。
杂乱无章的天刑无休无止击打,肆意摧残着宸夙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
这三日,众神皆因公务去了别处,倒给了洛尔公报私仇的可乘之机。
他要羲容和宸夙都死!
审判席前。
洛尔乐不思蜀地一页页翻看着神罚之书,如猫戏老鼠把玩不厌,三天三夜里将万种刑罚在宸夙身上施了个遍。
而神界以往历史上,最残酷的一次刑罚,也不过是五个时辰里不断不休的三十道天刑。
众神甚至不敢想。
遭受三十道天刑后会如何,肉身会不会焚成烬,筋骨会不会化成灰,血脉会不会熬成浆,魂魄会不会烂成泥。
何况如今,上万道天刑……
“洛尔,住手!”
旁边黑暗里倏地飞来一簇白光,长老一把夺过洛尔手里的神杖,连带着将滥用私刑的洛尔重重击倒在地。
“小夙!”
已是第三日午夜。
这场三天三夜的折磨终于在此刻停息。满庭扬荡的灰烬齑粉里,只剩刑台上血流成海,一具残躯,遍地狼藉。
未熄的雷烟里,惨不忍睹的血海之中,宸夙已昏厥了六个时辰未醒。
“我来了。”
“没事了小夙,没事了。”
长老慌忙赶来,把宸夙上半身抱进臂弯,焦急地边晃边叫,试着叫醒他。
皮肉之上,斑驳血污凝结成痂,将瘆目的伤痕遮盖;身体内里,筋脉尽损髓骨尽裂,再无力挪动一丝一毫;前身后背伤上加伤,四肢关节被生生洞穿,血脉被业火焚毁。
“小夙,你醒醒……”
“你说句话啊小夙,你看看我!”长老心痛如刀绞,苍老的声音被哽咽堵塞。可宸夙就像一具冰冷的死尸,脸色煞白,全身上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支离破碎地歪斜着躺倒。
死神不会死,但不是不会痛。
“小夙……”
月光冷冽,血影凄迷。
……
冥界,忘川河畔。
思虑再三,长老终是亲手把一根忘情草系到了宸夙手腕上——
如此,忘川河水便会抹去宸夙关于小烟花和羲容的所有记忆。
长老不知道,他这般自私是对是错,可他再也见不得小夙这副样子了。
“牧崎,救救这个后生吧。”
说着,长老手一用力,把宸夙推落进了忘川河,看着他慢慢沉入河底。
“老天爷啊,今日算老神我求求你了,你放过小夙行不行……”
“谁都别再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