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污秽中凝起一个男人,他黑色的脸模糊不清,那些粘稠的物质似乎还在他平展的脸上流动。
蓝玉斋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那男人根本没有得到回答,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想要沙海龙脊炼丹,但我也许打不过它,道友身手如何,不如结伴同行?”
蓝玉斋一步步向后退,那男人就一步步跟上来,他跟得不远不近,像执拗的鬼魂。
蓝玉斋向后奔跑,男人像穷追不舍的鬼魂,在他身后执拗地说道:“我叫山荧,是月华门的丹修,道友呢?”
“别再跟着我了!”
蓝玉斋见躲不开,回身一拳打在那人毫无起伏的脸上。
他的手结结实实打进了男人的脸,拔出来时带走了一大片粘稠的血肉。
蓝玉斋攥着拳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似乎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男人的脸慢慢恢复原状,他爬起来,从乌黑之中举起同样泥泞的剑,对准蓝玉斋:“你身为合欢宗邪修,隐藏身份与我同行一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在谋划什么!”
蓝玉斋上前又是一拳:“我没有!不要跟着我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那男人似乎并非活物,根本无法打死,于是蓝玉斋又转身逃开,所经之处不断有泥人从地里生出。
无边无际的模糊黑影胁肩累足地站着,庸庸碌碌地前行,无序地打转,含混不清的声音交融成一片。
空白的脸挤着空白的脸,一张一张,自说自话。
他们填满了蓝玉斋的视线,要抓起他的肢体塞入口中,他手忙脚乱地往下扒着。
他好像在这些话语里浮沉过,如今又被丢回去。
唯有一道声音让他听清了,有人从后面拉起了他的手,把他拥入怀中。
“怕什么,不过是一些已经杀过一次的人。”
蓝玉斋转头看见了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笑着,轻松愉悦。
他带着蓝玉斋站起来,蓝玉斋想挣脱,却所有力气都流走了似的成了傀儡。
“不......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杀他们......”
“因为有我帮你,”他亲昵地亲吻蓝玉斋的耳朵,“你是个废物,但那又能怎么办,我只能再帮你一次。”
一把剑出现在蓝玉斋的手中。
那是一把银剑,剑柄上有古朴而繁复的花纹,血槽中是一道纤细的紫色雷纹。
蓝玉斋惊恐地看着手中的剑:“不要......我不要杀人,我不要......”
喜怒无常的男人如今又温柔起来,手指轻拂过蓝玉斋颤抖的手腕。
“我不要......”
泥泞的脸孔们渐渐浮现出血色,变成一张张生动的,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脸。
杀人是错的。
小孩的脸颊和鼻头泛着哭出的红,抽着鼻子靠过来。
但就算是在做错事,我也想活着。
孩子水灵灵的眼睛中满是不解:“怎、怎么了?”
蓝玉斋睁开眼睛,四根用黄符裹起来的麻绳把自己在一张木板上扯成了个五马分尸的准备姿势。
四个婆子跪在自己左侧,自己右侧是一口大锅,锅中的水翻沸不止。
第五个婆子往锅里洒了一沓符纸,它们随着一根棍子的搅动,很快就拉拉扯扯地溶没了。
那婆子看他醒了,用自己放在一旁的拐杖去戳他。
蓝玉斋被戳了几下,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也不看她,只把脸转向灰蒙蒙的天空。
“好了,好了!”婆子笑起来。
“好了好了!”他们都站起来,兴奋地拍着手,太苍老的手掌猛地合拢,发出的掌声都不清脆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遇到水灵根的傻子了,咱们要还阳了!”
“要活了!我要活了!我要去看我孙子!鬼王给他换了个状元命,我们老——我、我姓什么来着——反正是,是光宗耀祖了!”
四个婆子一人捧出一个盒子摆在院中最大的神台上,每个里面都放着不同的器官。
剩下的婆子又看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近乎慈祥,细碎地念叨:“木灵根的肝,火灵根的心......好,好啊!都给这小子换了,让他当盘子,把他祭了,咱们就还阳了!”
她说完就从脏污的衣服里掏出一把青铜做的匕首,对准蓝玉斋的上腹。
“不要。”
蓝玉斋忽然说,他的眼神还是直勾勾地错开了匕首,所以那婆子只是嗤笑一声:“那可不成。”
她的刀刚往下落两分,忽然被一把抓住。
蓝玉斋在她惊讶的表情中把另一只手也轻松地扯出来,那绳子上和黄符一起轻而易举地断了。
蓝玉斋的视线终于聚拢在了婆子的脸上,她实在太老了,老得尸斑已经藏不住了。
“我说了不要,”蓝玉斋的另一只手握在婆子的脖子上,“你们为什么都不听。”
“你怎么——”
这句话的后半截,不管是什么,都被脖子断裂的声音掐断,并且再也不会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