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不会回来了,他绝不会再说自己是他的挚友,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就要这样草率地离开,今后同旁人提起自己时,只会有无穷无尽的厌恶。
“我真的身不由己!是暮尘歌逼我修的!他关了我好多年,一定要我修此邪法!我已经无法正常修炼了,我只能采补他!”
他一声声喊着,山荧还是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着,蓝玉斋就追过三人喝酒的门厅,一直追出院子。
“你相信我!山荧!你信我啊!”
他要离开了。
他不但会记恨自己,还会将他的样子,他的所作所为告诉所有人,他将再无宁日。
来自多方的惶恐让蓝玉斋流出眼泪,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恶念一起,便推着他将剑刺入山荧的背,贯穿了他的胸膛。
血喷溅出来,那修士大叫一声,推开山荧,蓝玉斋抽出剑,也将其一击毙命。
血液迅速流失,山荧说不出话来,但眼睛一直看着蓝玉斋,蓝玉斋也紧张地看着他的脸,惊恐的样子倒映在那双眼中,直到眼中神采完全消失,蓝玉斋才松了一口气。
两具尸体横在地面,夜晚的风微热。
这就死了吗?
杀人从来都是如此轻易的事情吗?
山荧最后想说什么?
为什么他会这么轻易地被自己杀死?
……
思考好累。
蓝玉斋扔下手中的武器,径直走出院落。
合欢宗里的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也对,毕竟一年而已,对于修仙界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暮尘歌正抽着烟,旁观杂役弟子给花草浇水,随意转过头来:“呦,回来得正好,马上吃饭了。”
门关上了。
白衣的蓝玉斋坐在对面,他已经来到了蓝玉斋的身边。
他刚要开口,蓝玉斋便倾身过来,将一把匕首置于他的颈侧。
“你要杀了我吗?”
他的目光偏向船外,黑色的水中倒映着一个影子,那道影子的脑袋是羊的头骨。
“嗯,我要加害于你,我从救下你那天就在谋划此事。”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了那颗兽首人肉质的脑袋,他穿着黑袍看起来空荡荡的身体立在船头,平静地看着他们。
这是个选择,他下意识地就这么想。
刀刃压进肉里,带来了疼痛,蓝玉斋问他:“你要引颈受戮吗。”
乌骨将手伸出船,伸向水面的倒影:“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来到这里,肉和骨头做的黑衣人都是什么……我竟然才察觉到怪异。”
话音刚落,世界的边界开始崩裂。
“即便我产生了怀疑,担忧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但我仍然可以做出选择。”
他看着蓝玉斋的眼睛:“是你救了我,所以你也可以杀死我,蓝玉斋。”
他松了口气:“我这一生都在因为想要活着而杀人,但果然,还是被杀更轻松一些。”
黑色的水消失不见,无边无际的手臂取而代之,木船航行在万手之海上,其中一只绿色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那个羊头骨人爬了上来。
包括头骨在内,他的全身上下都是草编的,整个人散发着有些刺鼻的青草味,还传出难以形容的,微弱却又刺耳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乌骨捂住耳朵。
“草的声音,”羊头骨人摸了摸角,“它们也会发出悲鸣。”
“你又是谁?”
“羊的神,在这塔拉上,你选择了被狼吃掉,所以我来帮你。”
天空碎裂,黑色的水倾泻进虚无中,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羊也在吃草,如果草也会悲鸣,那羊与狼应当毫无区别。”
“是的,狼吃羊,羊吃草,草吃它们的尸体,这是圆,是天道最初也是最终的模样,吃与被吃,就是唯一的意义,这是我们的秩序。”
“你是塔拉的神子,你必须让一切维持秩序。”
说完,草编的羊就开始啃食他的身体。
很快,连船也破碎了,乌骨彻底清醒过来,只不过不在毡帐里,而是躺在冰凉的雪地上。
羊膻味和腥气直冲脑门,几只羊围着他,手脚被几张嘴啃来啃去,离他最近的羊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半截红彤彤的肉从他口中耷拉出来,冒着热气一晃一晃的。
乌骨伸手挥开那群羊,引发一片乱哄哄的咩咩叫,他站起来把自己摸了一遍,并没发现有哪里被羊啃破,所以那只羊嚼的不是自己。
“有人吗!”
一声牧人的口哨传来,他忽然听到有东西快速奔来,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和越来越浓的腥气。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所以能看见向他靠近的是个庞大的东西。
骤然间身后遥远之处升起一道冲天的火光,电闪雷鸣,照亮了停在他面前的巨物。
那是一头狼,由十几个人的躯体拼凑出的狼,它被那冲天火光吓到了,暂时往后退去。
乌骨这辈子见过太多尸体,以为已经将世间的悲惨都看尽了,但从来没见过,也没做好准备见这么扭曲的东西,一弯腰就呕吐出来。
狼型怪物很快便意识到那冲天的火光不会威胁到自己,于是一弓身扑向乌骨。
此刻最好的选择自然是高高跃起然后骑在那怪物的背上,但乌骨实在犯恶心,一时没有那么足的劲,只能向旁边一滚,将将躲开人骨交错的獠牙。
羊群叫着跳着离开怪物的身边,又挤上去捡它掉在地上的碎肉吃。
怪物甩头咬过来,乌骨伸手抓住一只羊的蹄子,在它的嚎叫声中将它抡进怪物大张的嘴里。
一点素质都没有的人类死死按住小羊,把它的身体往怪物嗓子眼里踹,噎得怪物连连后退,乌骨趁这个机会站起来,拳拳砸向怪物突起的胸骨,砰砰作响。
怪物一巴掌挥在乌骨脸上,那爪子上还有一颗眼珠,打得不是很疼,但乌骨还是松开了手,转头又吐了几口。
羊断裂的骨头刺进了怪物的喉咙,它想吐吐不出来,想吃也吃不下去,于是只能发出一种似人非人的凄厉声音。
看来这东西也没什么厉害的,只是长得太恶心了。
乌骨抓起一把雪擦了嘴,飞身而起,落在怪物的背上,两手扳住它的上颚向上掰,脚下对着血肉黏糊的脖颈猛踏,鼓着劲儿接连十来下,终于将那颈椎踏断了。
怪物倒在雪地上抽动,那些羊一涌而上,拉扯手指,拽出肠子,大快朵颐。
刚平静下来没几个呼吸,又接二连三传来哨响,更多的怪物要来了。
丑东西要是再来一群那就只能等死了,现在找不到蓝玉斋,所以只能找他们害怕的火了。
远处熊熊燃烧的烈焰如一棵通天巨树着了火,草原上应该没有能把火烧这么高的东西,也许那把火就是蓝玉斋放的。
他拨开羊群,期间又被啃了好几下,向着那火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