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人间比北国要有烟火气得多,除去几条跑马跑车的主干道,其他道路都被摊贩挤满,熙熙攘攘,欢声笑语。
长生者想成仙,都往僻静的山里去,不吃不喝,不喜不悲,寻常百姓活个四五十年,热热闹闹,家长里短。
何冬青被这久违的烟火气感染了,忽然有点想回家看看他爹他娘和他大哥,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寻了许多平凡人也能用的丹药给家里人,现在他爹脸上连皱纹都没有,能跟孙子比赛长跑。
只是他一年两年的不回一次家,爸妈大哥大嫂在一张桌上吃饭的时候,多少是会想他的。
他家离羲和宗不远,干脆求学之后回家一趟,羲和宗宗主的池子里也养了不少灵兽,他可以捞两条鱼给爹娘吃。
想着,他就顺手买了根糖葫芦,嗯,还是童年的味道。
“再往前走两条街就能看见万丽楼了。”
护法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何冬青咀嚼山楂的动作一顿,先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护法的身影才想起来这是自己昨天刚学会的心音术法。
昨日护法带自己的徒弟去了万丽楼,探了不到半宿便回到客栈,饮尽一杯已经冷了的茶来解渴:“楼中魔族气息很浓,应当是藏匿在万丽楼中,已经超过三个月。”
“护法,你们见到它了?”
“没有,没找到。”
蓝玉斋伸手碰了碰茶壶,壶中茶水温热起来:“万丽楼人多眼杂,魔族来人想一直待在楼里三个月,要么是伪装成人混入了万丽楼的女子或杂役里,要么是在楼中之人的有意包庇下藏匿在某个房间里。”
“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魔族就算会易容法术,也很难长久伪装。”
魔族的力量大多来自杀戮,这些残暴粗鲁的男女抑或雄雌几乎是把所有增长的可能性都点在了武力上,因此看起来都一副脑子不大好使但特别能打的样子,类似摘叶成刀,御剑飞行,洒水成符,易容这种文绉绉的法术,他们根本就没想着发明过。
况且由于魔族民风十分淳朴——每天的生活充满了平淡的互殴——导致他们的精神心性都和人族相差甚远,就算是割了角,再用人皮面具易容成人,也太容易被人当成疯子了。
蓝玉斋并没有对魔族做出更多解释,诚然卖弄知识让人心情愉悦,但暴露自己与魔族关系匪浅就太愚蠢了。
他只是道:“不管如何,那魔族潜伏在万丽楼里,它迫切渴求成长。”
同族相残是成长最慢的,魔族为了力量,有些便会铤而走险来到他界,修士与妖族有能力与之抗争,修仙界为了后人,慷慨地在暗中保护着人界。
这不知为什么当了漏网之鱼的魔族绝不可能刚来到人界,他只是在以一种越来越快的速度,从失踪了也无关紧要不会引起注意的普通百姓杀到商贾之子,杀到引人注意的朝廷重臣。
这说明它在成长的同时渴求着更多力量,普通百姓的气运不及富豪高官,而人类,不及修仙者。
那修仙者作为更高目标,对这个魔族而言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去引出魔族。”
“是。”
护法摸了摸下巴:“这确实是个最快的办法,只是太过直接,那魔族但凡聪明一些,都有可能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葛世乾有过与魔族战斗的经验:“放心,魔族都是一些如野兽一般的蠢货,几乎不会思考,肯定看不出来。”
蓝玉斋:“那个魔族在人间藏匿许久才被发现,应当是有高于同族的智力,或者有人类的帮助。”
葛世乾心道是你懂魔族还是我懂魔族:“总之得进去,在外面是肯定抓不住魔族的。”
护法觉得葛世乾这话确实有道理,看着这些弟子,一个个眼神都很认真:“我和我徒弟恐怕已经被看到,只能在外面等,其他人进去,蓝玉斋何冬青,你们修为最高,一定要保护剩下三人。”
蓝玉斋点点头:“若是发现魔族,我便用心音通知护法。”
“你还会心音?那就更好了,你教教何冬青,如果他能学会,你们就能更好应对突发情况了。”
一声不吭正在吃包子的何冬青差点让肉馅呛死,他捂住嘴咳了半天:“啊?”
护法年纪大,语气不自觉就像对待自家小孩似的:“怎么了?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
“没,没问题,就是一天时间有点紧......”
自那天不欢而散之后,他就再没和蓝玉斋说话,如今未免有些尴尬。
他在护法召开的这会议后半段的时间里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反复纠结到底要不要道个歉,蓝玉斋却丝毫不觉得尴尬,他仿佛没有那天的记忆,他们整个晚上都单独待在一起,他还是那副温润的表情,一遍遍告诉他如何凝神,如何想象。
但他知道蓝玉斋没有将那天的谈话忘记,他只是翻了一页书,把矛盾盖过去,像每一个成熟的人会对不熟的人做的那样。
何冬青却觉得那比他们吵一架还要糟。
女子的揽客声清晰传入五感俱佳的几人耳中,将何冬青唤回神。
万丽楼周围的风都是香的,一把年纪的修真者们竟然有些怯场,尤其是两位羲和宗弟子,一个红了脖子一个红了耳垂。
何冬青笑话他俩,抓魔族不怕,去青楼倒是怕起来,两位羲和宗弟子在何冬青的笑声中更加窘迫。
正道男女自持又内敛,如羲和宗这般成立了千年以上的尚武宗门就更加门风严谨,百来岁的弟子来往密切大胆了些都会被各自师父叫去谈心,穿着又保守,看见女子小腿都像见到什么不得了的密辛一样被困扰两天。
这也是合欢宗被定为邪门歪道的原因。
天枝并不至保守到这种地步,何冬青也不是什么内敛的人,他取笑道:“大姑娘上花轿,羲和宗弟子头一遭逛青楼,回羲和宗你俩就有得说了,接下来一年——不,三年,你俩逛青楼的事儿都会被师兄弟口耳相传的!”
“你,你不是也头一遭吗。”
“我是头一遭,我可没红脸,姑娘有什么可怕的,还是你们怕自己犯了羲和宗的戒?”
两人面色惊惧,慌忙摇头。
几人一到门口便吸引了老鸨和姑娘们的全部注意力,五人,皆容貌端正,气质出尘,老鸨直接迎上去,把人往里面引。
“几位公子第一次来,不知道是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说话间,老鸨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她挨得最近的这个看起来最为稳重温和,模样最为周正,一身白衣看起来低调,实则用料奢侈。
旁边那个叼着糖葫芦四处张望的,看起来年纪稍微小一些,穿得却是北国锦缎,头上紫金发冠,脚下苏绣的黑靴,不知道什么皮的腰带上镶了一圈金片作为装饰,白玉禁步没起到丝毫作用,被他的腿碰得四处乱晃,模样最为俊俏,唇红齿白的,桃花眼没兴致地半眯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乱瞧。
纨绔,人傻,钱多。
“不,在下只是带师弟们看看,听听曲,不必劳烦姑娘们。”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老鸨这下就知道哪个说了算数了。
两个目不敢斜视的羲和宗弟子不明白他为什么拒绝,就看到那老鸨语重心长地哎呀一声,抓住蓝玉斋的手腕:“这位公子,你看看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师弟们要来的吧,他们若是想听曲,就要你带着去乐坊了,哪还来我们青楼啊。”
蓝玉斋看起来十分动摇地回头看了一眼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