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来人也很重规矩,想来是提前有所探听。
这会儿步子只迈到门下便停住了,还是邢宜悦一眼望见险些呛了口茶,才赶忙起了身:“雨霖君?”
邢宜悦走过去,男人对她举下一礼:“邢姑娘。”
仪真吃着桌上的点心,有些不明状况。常夏见她茫然,便主动解释道,望着远处的两人。对方的身形气度极好,挺拔温雅。离远一瞧,真如谪仙一般。
“那位是雨霖君,无涯仙人门下首徒,是我家小姐师兄。”
无涯仙人?仪真乍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虽未见过无涯仙人,可母亲前些时日筹备聘礼花了不少功夫,其中便有一副无涯仙人的竹山后溪图很是不俗,令人惊叹。
母亲着人采买,费了好一番功夫。
她当时在自家库房见着时就被开了眼界,画风同时下兴起的富贵花鸟不同,也不是密集冗杂的街市长作。
独树一帜的山水奇才,让人见之亲临其境。
那独一份的道骨仙风让仪真在心里记了许久。所以纵使她并没有见过那位传闻中行踪不定的无涯仙人,如今看着眼前这位气度清绝的公子,也直觉他和无涯仙人本尊的气度相合。
竟然是首徒吗?
仪真想着也起身走过去,邢宜悦在跟前,同对方见了礼。
对方回她温柔一笑,随即便从袖中掏出一副卷轴:“今日事宜仓促,不便多留,劳烦邢姑娘代为转交给三小姐。”
邢宜悦接过那柄卷轴,见用匣盒所封,自然不便打开。但也隐约能猜到是什么:“雨霖君不妨再等上片刻,亲自交予明念。”
邢宜悦想着,明念自从游历回来,也是多年未曾与旧人相见了。
闻言,身后跟着的随童却现出难色:“公子有要事在身,今日得赶在晌午前去宫里为长公主作画。”
邢宜悦稍稍一怔,如此,倒真耽误不得。
雨霖君回以失陪浅笑,言辞却依旧温润:“待明念大婚之日,必定亲来恭贺。”
“欢迎。”邢宜悦与人告辞,对方作礼别过,举止挑不出丝毫差错,连谢仪真也没落下。
等将人送走,邢宜悦打量着手里的卷轴,仪真却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有些分神。
可别是她话本子看多了吧,同门师兄妹什么的。谢仪真想着便紧了下手中的帕子,还好。两府的姻亲是定局,不然她还真为哥哥捏一把汗。
雨霖君这样的一看就太不食人间烟火了,不行不行。
这一点小插曲让谢仪真一时浮想联翩,另一边,谢识呈也听暗探报来宫里的动向。
长公主今日召了名家大手进宫作画,谢识呈对于江湖名家并不关心,他看的是时局。这一位雨霖君倒是牵扯出许多隐蔽的痕迹。
雨霖君原是京城董家的小儿子,二十三年前朝中动荡,魏照海的干爹魏明宦官掌权,一人之力侵吞国库五之有二,贪了运往西狄的粮饷银子,又勾结时营副将通敌。致使燕军大败石硚关,西狄大军踏破城门,屠民两城,坑军数万……谢闻也在那场仗中断了右腿。
威远将军怒火中烧,兵士血刃犹尤在耳,要与朝廷清算。文人学子大燕百姓也是口诛笔伐。大燕朝堂却交不出人,最后由谢闻先斩后奏勒死了魏明才勉强平了民怨。
却也落了帝王威严,与明景帝生出争执,领旨避去江南,多年来未曾再踏入盛京一步。
这是谢识呈从现在的探报推出的当年局势,眉心微敛。并不觉得如这般简单,明景帝虽然让利世家巩固皇权,却并不重用宦臣。
魏明能做到这个地步,只可能是被人推出来当了幌子。真正谋其……
谢识呈思绪点到为止,水尤深,不便妄下论断。而这位雨霖君自是当时董家被人构陷,失势以后被魏照海为首的子孙弄进大内给好男风的魏明做的献礼,很是受了一番折磨,好在后来为游氏太公所救,后拜其好友无涯仙人门下,成其首徒。
苏明念随外祖游历的那几年,便有一年是跟着无涯仙人在闻竹山学画。
思绪隐退,谢识呈起身去寻中书令。今日来给人做寿,他这个未来女婿自然也该有所表示。谢识呈脚下不疾不徐,端的是从容恭谨。
一路所到之处遇见不少人,直到转入一片梅园的前苑,与一人擦肩而过。
谢识呈脚步未停,依旧向前而去。
那与他擦肩的人却定在原地,回了头。随童见雨霖君停下,便也跟着滞足:“公子认识?”
方才那人气度矜绝,想来不是泛庸之辈。
“不认识。”雨霖君回头,思绪里闪过谢识呈腰间的那枚青竹玉坠。
师父曾说,明念的命缘极好看,便如闻竹山下的闻竹公子。起初,他并不懂这话的深意,也曾以为品若君子。
后来方悟,无欲之身又有何求?缘分早落他处。
君子如竹。
“走吧。”雨霖君回神间已不见波澜:“别误了时辰。”
谢识呈进了梅园,此处倒是安静,一拱月门穿过,吹来的风拂落簌簌花瓣。他抬眸,乱花渐欲迷人眼,白梅丛中一独春。
苏明念穿着一身海棠裙衫,发上丝带飘飞,眼眸盛着荣荣的春意,与他毫无征兆对上了眼。
十一年至,窈窕淑女,君子已立。
识呈哥哥,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