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初久鲜少直呼他姓名,如今刻意装作凶巴巴地喊了,却好似拿着方才那柄玉如意往他心尖上勾了一下。
因是大婚,倪初久应该也是被拉着打扮了一番——甚至描了眉。是以他傲然睥睨,竖眉冷眼却更显旖旎风光。
更别提他咳嗽完,绯红的眼尾下挂着半滴将落不落的泪珠子,微微汗湿的双颊透粉,红唇水润。窦衎就想,怎么有人能这么好看。男式婚服衬得他英俊神武,要是换上自己身上这套女式婚服......只会更加......
“你应该问我不喜欢你什么。”窦衎呆呆地回答,仿若莲花台下的信徒,虔诚地掰着手指头数:“你有时候执拗,脑热就听不进别人的话;有时候又有那种自作多情的英雄主义,受伤了就自己藏起来,面上还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豁达样子......但也不是所有时候都让我觉得讨厌。”
“比如你虽一意孤行,但并非真的乱来,而是有自己的准则,同时还能照顾别人的感受。即使结果证明你错了,你还是会主动给我道歉,不会嘴硬。至于你那过于天真的理想主义,这世间需要你这样的人。你只管放心去干,我会给你兜底。你看,即使是这些我不喜欢的点也有让我喜欢的时刻。你说,我还有什么理由告诉自己不喜欢你?”
本来只想逗他一下缓和尴尬的氛围,没想到窦衎叽里呱啦竟真情实感吐了这么一长串。倪初久没有回答,却是不自在挪开了视线。
他应当是满意我的答案,窦衎美滋滋心想。
“咕叽——”
“我饿了。”
“你饿了。”
二人同时开口,皆笑出声。窦衎这回终于舍得放人:“桌上有果盘。”
“我也不是老饿,只是今日没吃......”小声辩解,倪初久不情不愿地去翻看那原本应该撒在床上的寓意早生贵子的那盒干果。
他虽爱吃,却不太热衷于这一类,尤其是真饿时……不过那盒子意外的厚实,第一层摆了薄薄一层红枣、花生、桂圆。揭开第二层,竟然是合川桃片、金粉麦芽糖和一些他爱吃的糕点。
倪初久一愣,斜眼撇了下一旁憋笑的窦衎,迫不及待地揭开第三层——里头赫然摆了一只烧鸭腿,五只虾饺,三个瑶柱豚肉香菇干蒸……
“先吃咸口的。”窦衎叮嘱道:“对了!先喝口合卺酒。”
原本是要夫妻对饮的酒,窦衎就这么给他满满倒了一酒杯。
……这会儿不吵着要一起喝了?
在窦衎的再三催促下,倪初久终是仰头饮下——入口却是熟悉的味道和感觉。
见他惊喜,窦衎提醒道:“运功试试?”
经脉虽还有堵塞,但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眼前清明了不少,连手脚也有力了许多!
被替换的新娘、解毒的药酒、他爱吃的饭菜……种种细节都指向一个回答。倪初久咽下一口虾饺,认真问道:“你怎么偷天换日的?这些东西……”他摇了摇手中杯盏,“又是怎么做到的?”
“我跟你去了北疆。”只一句话,就把倪初久说愣住。夹起鸭腿塞回他手里,窦衎三言两语把见到苗王和营救步漾的事说了:“王麟把你偷运会毫州没几日,诏书就传到了边疆,我便快马加鞭赶回来。”
“我联系了陈鹿还有我师父,让皇城营偷偷放我入城,加上崔学士和长公主他们早就打点好其他,我才能顺利扮作新娘。药酒是步漾和刘愿配的,这些酒水食材则多亏了任舒。”
倪初久激动:“她如今可好?”
“她让我转告你,托你的福,她仕途顺利。这次的婚宴由礼部负责,长公主一跟她说,她便一手包办了。”
“真替她高兴。”欣慰之余倪初久又好奇:“所以你什么时候回到毫州的?”
“今日卯时。”
“我说怎么我在那儿伸了半天的手,新娘子都不出花轿——还以为朝我甩脾气,”倪初久叼着骨头,声音含糊:“原来是你在里头打瞌睡!”
“……那轿子又小又软,走得又慢,晃荡晃荡,跟个摇椅似的。”
“不过,你人缘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因为阿熙你好。”窦衎嘴甜:“我这都是跟你学的!”
吃饱喝足人就容易犯困。楚黛打点好了,今夜没人会进来打搅他们。但同样的,他俩也不能出这院子,外头楚岚的眼线还盯着。
脱下繁重的衣裳,窦衎将被子铺好,转头看在凳子上打坐的倪初久:“你不累?”
倪初久脸皮厚了一晚上,这时候终于开始害羞了。明明之前这人连看他身子都理直气壮的,捅破窗户纸后反倒不自在了?
窦衎在床边坐下,学他说话:“我不碰你,你喜欢的话,可以自己躺过来。”
“......”倪初久没动。
“你要我来抱。”窦衎笃定道,作势就要起身。倪初久立马像只野兔子似的一下子蹦到床上。
“我要睡里头。”他含糊道。
烧了一整晚的红烛被吹灭,暗夜里将两人的呼吸和心跳放大。
窦衎似乎是翻了个身:“好好睡一觉。”
倪初久闭眼,铺天盖地的朱砂红再一次出现,却没那么扰心了。没过多久,他放于身侧的右手上扒上来另一只手。
窦衎干巴巴的声音很是清晰:“我梦游了。”
“……”倪初久眼珠子抖了抖,却没有抽开自己的手。
那手于是握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