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天总是亮得很早。
早些年会准时准点在天边晚星未熄的时候伴随着鸡鸣,吵闹了一晚上的蝉鸣被掩盖,天边逐渐透出浅黛色的光,越过白雾在朦胧间笼罩整个村庄。
当然,从小就深居简出的江之聆从没体验过田园生活,如今有机会了世界也已经大变样,怕是以后在没有机会了。
江之聆起床的时候还能依稀看见天边几颗明灭的星星,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了,窗外依旧很安静,没有他想象中会有的虫鸣鸟叫。
当然,如果现在还能听到这种声音,大概是诡异居多。
季节很快就走完了夏天的尾巴,吹来的风带着清冽的凉意,他换上了厚一点的长袖,随意靠坐在窗台上,放松地往外看去。
天没彻底亮,连日的暴雨下土路上的水坑还未彻底消散,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下反射着不规则的白光,只有不远处的一两间房子亮着灯。
居然有人起得比他还早。
不过江之聆转念又想到程让说过村里还住着些老人,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觉少,江之聆以前就常在凌晨跟江茗出去散步,一直沿河边走到太阳升起。
他在江茗离开后就算起得再早也不会往外跑了,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化,河还是那条河,他也并不喜欢散步,只是偶尔回想起一路上被絮絮叨叨,会后知后觉产生一些类似怀念的心情。
明明他基本上都主打一个陪伴,回家的时候还总被蚊子咬一腿的包。
天边渐渐明朗起来,村口唯一一盏应急灯“啪”地熄灭了,江之聆听到房间外传来了细微的声响,随即是很轻的脚步声。
这一层只住了两个人,江之聆回过神来,想着这会儿好像不是许又今起床的时间。
想到许又今,江之聆又难得陷入了人生中少有的犹豫的境地。
从他离开中央基地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其中确实发生了不少事,当初那种心烦意乱的焦躁感依旧时时徘徊,人群之外的自由也并非完整的自由,兴奋的劲头之后就陷入了极短暂的空白。
他一向讨厌所有打乱原先计划的事物,却莫名其妙踏上了一段完全预料之外的旅行,迅速到连江之聆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只能用鬼迷心窍来形容当时做下决定的自己。
至于许又今更是意外地源头,他的生命脆弱又有限,如果终有一日他们要分开,江之聆或许会想偶尔想起江茗一样想起他。
在他失神的片刻,隔壁的房间再次传来动静,同排的窗户被推开,许又今晨起时微哑的嗓音不远不近地传过来。
“你也不怕掉下去?”
江之聆半条腿撑坐在窗台边,从侧边的视角来看,有大半个身子都漏在外面。
“……不会的。”
他换了个姿势,靠得更舒服了些,这会儿的风不算小,他却觉得吹起来很舒服。
另一边的许又今垂着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他没急着关上窗撤回去,凉风下也没像前几天那样弱不禁风地咳半天,看起来确实是好多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隔着窗台一段不算远的距离,江之聆望着远处山顶泛白的天空陷入神游。
和以往任何一个日子一样,再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升起来,新的一天逐渐到来,整个缘溪也将变得活络起来。
直到许又今很有礼貌地叩了下窗,在江之聆看过去时笑意盈盈地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江之聆有片刻的错愕。
尽管环境不对、时间不对、人也不对,但他依旧有种时光倒转,年少的他也在天未亮时早早起床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江茗总会走出来拉住他的手,问他要不要出去一起散步。
江之聆对上他的视线:“去哪?”
“反正也睡不着了,就出去随便走走?”许又今撑着窗台,说话时语调很低,却好像夹杂着凉意的风拂过耳侧。
他轻笑了声:“来了好几天了,还没怎么逛过这里。”
*
从当年的发展规划来看,缘溪村显然不是深受当地政府重视的村子,光是进来就要绕九曲十八弯,更别说振兴发展了,几十年过去了也没太大变化。
地里的水田如今杂草丛生,有一大半都荒废了,村里的时间仿佛与世隔绝、被停滞了许多年,只有一条平直的小路从外界通到村里,其余都是凹凸不平的土路。
走在路上的风比坐在窗口吹过来的还要凉,江之聆看着许又今裹在身上的绿色外衣,饶是如此还是在出门时偏头打了个喷嚏。
但是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江之聆从路边剪了根狗尾巴草,手感意外地和印象里差别不大,他淡声问:“你的外套是哪来的?”
他还记得许又今最开始只有一个包,里面还没装什么东西。
许又今搓了搓手,身体比他本人预先感知到季节的变换,闻言笑了笑:“水姐从储物室里找出来的旧衣服,怎么了?”
江之聆点点头:“你知道现在像什么吗?”
他难得用这种语气说话,许又今也很配合:“什么?”
“很多年前的某个历史时期,”江之聆慢吞吞地开了口,余光扫了他一眼后又移开视线,“有一批年轻人出现在农村里,人们管那叫知青下乡。”
许又今:“……”
他的皮肤太白,虽然是那种病态的苍白,放在人群中还是有些格格不入了。再加上洛一淼从压箱底的柜里翻出来的这间绿色外套实在是有点年代感,制式也有点军装工作服的样子,乍一看确实很容易让人联想。
“我记得水姐当时找出了不止一套,”许又今笑眯眯地说,“你回去也可以试试,毕竟江老师的身份气质比较符合。”
江之聆刚想象完许又今穿上全套工作服的模样,冷不丁听到自己被提名了,他神色一顿:“不用,我带了衣服。”
许又今故作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
缘溪村实在是不大,他们才没走多远,就已经沿路从房屋密集的地方走到了田边,路上顽强地长满了杂草,风一吹过就发出沙沙的声响。
“散步”就成了字面意思上的“走走”,许又今没有主动提起话题,江之聆也就不开口。
过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许又今往前走了两步,背过身来对他弯了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