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脱鞋时手机忽然在右腿处震动了几下,是微信消息。
他打开看了一眼,max的头像上出现了红点。
毫不意外她又发来了一长串的小作文,划到底部他只看到一句——这就是最公平的选择。
陈屿安实在没有想到,他尝试争取的结果是“这就是最公平的选择。”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他打开冰箱看都没有看就顺手拿了瓶白葡萄酒出来,省略醒酒这一步骤,直接了当的就往水杯里倒,咕嘟咕嘟两口下了肚。
酒的酸涩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皱紧了鼻子,直至甘甜在嘴中回荡,又发出一声喟叹。
尽管陈屿安表现出来的是毫无抱怨,但这不企图向外宣泄情绪的平静外表,心底下却是滔天的怒火在熊熊燃烧。而他并不明白,这份怒火已经开始对准自己全力攻击,每一次。
也许是这瓶酒进入口腔时那独特的一份醇厚实在令他难以忘记其价值,陈屿安喝到一半拿着酒瓶嘀咕:“应该不贵吧..”却发现视线无法实现对焦,就像年久失修的镜头,怎么调配仍有重影。
理性那根弦被几口下肚的酒冲散,他索性不想管,撕开桌上崔一垣买的零食大口吃起来。待崔一垣回来时,他正躺在地上发晕,右手边是空酒瓶,左手边是空零食袋。
“你怎么一个人在家喝酒?”他脱了鞋进来先放下包,快步走过来看清酒瓶后好一会没能说出来话。
“嗯。”陈屿安长呼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没说别的,也不知道是嗯些什么。
“吃东西了吗?”崔一垣放下手里的外卖袋。“我带了点吃的,要不要吃点?这个酒精度数有15%,你只吃零食的话明天容易胃疼。”
外卖袋上的名字是家附近的粤餐厅,菠萝包一元一个,陈屿安曾买过,放在包里想着第二天带到公司当作早饭吃,却在第三天为了找一份文件打开那个包,才发现菠萝包还在夹层里。
它被压得扁扁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崔一垣蹲在他旁边,低着头等他回答。陈屿安久久凝视着他没有说话,他们就这样一直沉默看着。直到这份饱含关切的脸在陈屿安眼里飘荡散不去。
这种眼睛真是许久未见过了。
陈屿安其实有个很幸福的家庭,起码在弟弟出生前他都这么觉得。只是这个家庭中,父亲沉默母亲霸道慢慢致使了自己的飘离,而这份飘离,又化身一道鸿沟,在每一句话、一通电话、一次见面中无声地伫立,仍由人们为它添砖加瓦,加剧其扩大。母亲曾问他为什么这么冷漠?她这样的性格究竟是怎么生出了这样狠心的孩子。难道是因为她霸道地将爱突如其来都给了小儿子,将大儿子丢弃在一边?陈屿安不语,父亲也沉默不语任由事情的发生。感情与理性总是相反的,当人们试图说清矛盾本质,执着翻到开端分出一个谁对谁错时,情这个东西就要散了。陈屿安什么都没说,他对家的感情导致了他的沉默,而他的沉默又促进了家的分离。
回想过去,他自初中就独自寄宿在外,从考入高中,到申请大学,陈屿安走过了如此漫长又孤独的旅程。因为母亲的一句“怎么学费要这么多钱?”,他开始面试兼职,一边打工赚取生活费与学费一边读书。他曾看着弟弟糟糕的成绩,面对母亲要求自己给他补习贴补以前自己补习的费用时,许多话又消散在空气中。
陈屿安很难意识到自己在面临这些不公时为何可以选择一再退让,他无法察觉自己的沉默表明他已将全部的爱给了家里。于是在面对世界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的背后只有无尽的苍凉。他已没有多余的爱给予,致使这根底线被拉至无限高,在面临不公时,不容侵犯。
睡梦中曾无数次回到那座老旧的学校,小学时期那位处处刁难自己的班主任站在他面前,宛如一座大山,他跑到别处会被抓回来压住喘不过气。他握紧双手,在山脚下质问“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一点都不公平。”很多个时刻,很多个瞬间,当自己处在人群之中,却好像远在人群之外,他拼了命拉起一个又一个的手问:“你这样的选择真的公平吗?”
一个又一个的发问,是陈屿安面对世界的抗争。
主流社会中优胜劣汰才是自然法则,他一路以来始终奉行胜者为王,却在每一次战局中成为战场的败者。说是执念也好,理想也罢。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他质问的也许不是公平,陈屿安明白自己是想得到一个答案,这个世界那么多人,为什么唯独自己没有坚定信徒,靠近他,认可他,坚定地站在他背后说,我知道你的能力。
面临自己努力做但得不到回报的现实,他有些累。
“想吃菠萝包。”他想了想,眨眨眼有一滴眼泪顺着眼尾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