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刀客消失的地方沉吟良久,俄而转头看向百结,极轻极轻道:
“百结……你说,人能留住一阵风吗?”
百结温着水,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她笑着看向燕玉书,很平和地说了句:
“风要是能被人抓住的话,那还算是风吗?”
这般无形的自由之物,会为自己戴上一层桎梏吗?
“也对,是我糊涂了。”
燕玉书于是侧过头去,看着窗外的梅花静悄悄摇曳,在暗色与将明未明之间,显出几分摇曳的美丽。
…………
天已将明,但温贵妃宫中仍透露出一种黑沉沉的压抑感。仁和帝守在温贵妃的床榻上,满脸忧色怒色。他轻轻握着温贵妃的手,大怒道:
“贵妃怎么还未醒!!!你们这群饭桶,养着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底下跪着乌泱泱的一群太医,纷纷磕头,仿佛在进行什么行为艺术。
大家心里纷纷都压着一团火气和疑问:
不是您堂而皇之地怀疑自己的枕边人,直接逼得人要以死证清白吗???现在倒是着急上了!
可这话毕竟不能说,这是要杀头的大罪。
于是一群太医只好不停地磕头认错,一边祈祷贵妃娘娘能早日醒过来——再不醒来,他们的九族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了。
这份祷告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到后来,钦天监的人都被传唤来为贵妃祈福,整个宫殿内飘荡着浅淡的熏香。
所幸贵妃娘娘终于还是第四天睁开了眼,脆弱仿佛若折翼的白蝴蝶。
一听这个消息,仁和帝就匆忙结束了朝会,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等到他踏入温贵妃宫中时,正好瞧见了脸色苍白的贵妃倚靠在软枕上,由侍女扶着喝药。
美人依旧是美人,哪怕此刻脸色苍白,却无损她的风姿,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意味来。她看向仁和帝,眼波盈盈,轻柔婉转的声音如同黄鹂:
“恕臣妾不能起身行礼。”
她的态度冷淡,语气也带了几分疏离。可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看向仁和帝时,眼底却满是委屈。
情意绵绵,柔弱动人。
仁和帝心中升起的不满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后悔和歉疚。他看着温贵妃,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轻声道:
“露娘……此番是朕错了……朕明知你是再白璧无瑕的人,却还疑你。”
温贵妃看着仁和帝,眼中水光潋滟,她柔声说:“陛下是天子,自然一切都为了江山社稷,父亲竟参与这等腌臜事里,露娘是父亲的女儿,自然也该论罪。”
“如今露娘还活着,已经是陛下天大的恩德了。”
她越是这么柔顺懂事,仁和帝心中就愈发愧疚,随即大手一挥,无数金银珠宝就如水一般流泻着赏赐下来。
温贵妃看着,脸上适时勾勒出柔美感激的笑来,可她的眼眸中却仍旧是一片空茫,什么都没有装下,也没有任何东西能留住她的目光。
脑袋中的疼痛一抽一抽,温栖桐躺了下去,喝完药之后,不多时就坠入了梦乡。梦里似乎有丁香香气萦绕,她眷恋地依偎在看不清眉目的女人身边,忽然心头一阵惆怅。
梦里不知身是客,可死亡苍白地横亘在她们面前,所遗留下来的,是巨大的淋漓的创口。温栖桐为此感到痛苦,却不能在此刻追随她而去。
至少……
我要帮你的女儿登上那个位置,如今大仇得报,我已经不剩什么执念了。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的那天,等到这个漫长的,总是在下着雪的十多年过去,等到晨光熹微之时,我会去找你的,卿仪。
而在那之前,温栖桐尚且需要忍受分离的孤独。
……
天边晨光微熹,晚来迟踩着积雪,往梅花林里行去。那地上逶迤着的鲜红血迹一路向前,一个力竭的人跌坐在地,目露恨意。
“弱者的愤怒无关紧要,舟云回,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早就懂得这个道理了。”
晚来迟刀尖一挑,掀开了舟云回脸上那摇摇欲坠的人皮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