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熙宁嘴笨,常常是吃瘪的那个,一个对三个,很是势弱。
尚若灵身为外门弟子,却也与三人形影不离,常与慕惊折提起崔熙宁,便都是嫌恶抱怨之话,亦有讥笑嘲讽,总之很是厌恶。
可纵是不大喜欢,在她们齐齐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与崔熙宁当面交锋之时,慕惊折也不会参与其中。
那些崔熙宁的“恶事”,被她们一股脑地倒给慕惊折听,大都是些对方年少无知,与同龄男修暗送秋波、暗通款曲的风流韵事。说她花枝招展、心思不正、很擅心计。
慕惊折听着,觉得也没甚意思。
直至一次正面交锋,另三人与崔熙宁吵翻了天,尚若灵躲在一旁,与慕惊折传音。
她将崔熙宁把柄一一给慕惊折,叫她去帮忙当众抖落出来,宣扬一下,好令崔熙宁难堪。
对方一个劲地怂恿,满眼期待地看她。
慕惊折觉得不对劲。
尚若灵生得脸小而圆,一向可亲,对她更是知无不言、一见如故。从初识,便看直了眼睛,一个劲地由衷夸慕惊折如何漂亮优秀,剑术高超,让自己喜欢。
慕惊折向来护短,将这个嘴乖善言的尚若灵,当作自己的妹妹,倘若旁人欺压她,慕惊折还要替她出头。
她第一次,开始审视起尚若灵来。
尚若灵想叫崔熙宁难堪,自己怎么不去?另三个人都在与崔熙宁争执,尚若灵置身事外,从不多说,却将把柄给了她,让她去冲锋陷阵?
她从此记住了这件事。
心中一块无可撼动的巨石,也在此时,说不清道不明地裂了一条缝。
*
慕惊折于薛长陵相约而伴,二人隔着一方小木桌相对而坐,对方时不时给她添茶,正如外门时一样。
薛长陵垂首在茶壶中放入糖块、新鲜的茶叶,以及一些调配口味的小料,拌一拌,尽最大能力做出最好喝的茶给慕惊折尝。
慕惊折与他诉尽近来的经历,不一会便口干,要喝几口茶水,故而她饮得极快,稍不留神就见底,薛长陵眼尖,忙着给她在适宜的时候添茶水。
“师弟,你说人与人的相处之道究竟是什么?”慕惊折若有所思。
鲜少听慕惊折问这样深刻认真的问题。薛长陵蹙眉怔了一瞬,问她:“师姐何故问这个?”
慕惊折将新调的茶水一饮而尽,却不见笑颜,心思重重。“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该如何与人交往,似乎近一步太近,远一步又太远。”
“师弟的朋友就颇多,你究竟是如何对待他们?”
薛长陵思索片刻,告诉她:“人与人相处之道正有平衡点,至于究竟该近还是远,要看对方是谁。”
“比如呢?”慕惊折抬眼道。
师弟笑起来,如春日水面潋滟,倒映艳阳光照。“比如,喜欢、欣赏你的人,你就要多与他们交往交往,而待你疏离、将你当作过路人之人,你就也要疏离些,不要太过依赖。”
慕惊折不语。
少年执起茶杯,放置唇边,忽然问道:“师姐可是有困扰之处?”
困扰之处……
“倒也没有什么,”慕惊折道,“就是有些不太理解旁人的内心。”
薛长陵道:“处世之法,也就那么几回事,大都是些与人阿谀奉承、虚与委蛇的无趣巧思,没什么好学的。”
师姐耿直简单,待人爱恨分明,他倒觉得这样也很自在。
“阿谀奉承,虚与委蛇?可是,如何才是君子之交,如何才能招人欢喜?”
慕惊折听到这样的字眼,很不喜欢。
“也并不完全如此。真心待你之人,你便随心相待;无关紧要的过路之人,只是短暂相交,有事相求,双方皆是虚情假意,敷衍了事,虚与委蛇也无可厚非。”
“他喜欢什么,你就做什么,说什么,不必纠结于你本身如何,只要让他感到开心便可以了。”
这是薛长陵的待人之道。
自然,恐怕心思简单执拗,又一意孤行的慕惊折,并没有听得进去。
“那师弟待人也是如此吗?待我是哪一种?”
慕惊折不以为意,随口问道。
少年倒茶的手动作一顿。
薛长陵处事圆滑,如鱼得水,待人处世都十分信手拈来,没想到遇到这话,居然内心有了些异样的涟漪。
师姐的明亮真挚,衬得他黯然失色,他的聪颖机灵,变成了阴暗虚伪,一时间,竟然自惭形秽,产生了羞赧与惭愧。
他待人,的确太过完美无缺,鲜少表达真正的情感。若说慕惊折是爱恨分明,睚眦必报。那薛长陵就是喜怒爱恨不形于色,厌一个人,仍能体面地友善相待。
转脸再暗中报复,叫人拿不住把柄。
自进万道宗,为了稳固地位,拉拢人脉资源,他的确没少虚与委蛇,左右逢源。虚情假意得多了,自己都分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好哄着慕惊折,叫她开心,算是阿谀奉承吗?
可是,他对小师姐,很多都是由衷之言,真心喜欢。
可能嘴巧伶俐得多了,偶尔冒出几句肺腑之言,也没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