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德尔不知所云,她也端起茶杯,装模作样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门道,便也喝了一口。
“烧制一套精美的瓷器,步骤远比您所了解的繁琐。夫人您牵挂摩斯达落,自然会明白庄园运行的每一步都如烧制瓷器一般环环相扣。所有佣人看似在散乱的忙碌,但只要主人下达命令,无论什么,我想他们都会服从。”
卡厘带布德尔走到窗边,他低声道:“摩斯达落早就是空壳一座,查理若是想动安东尼的位置,我会带走庄园所有的财富,变卖所有土地。”
他贴近布德尔坠有明珠的耳垂,“你可以试试,在查理正式袭爵前,我可以拿走多少钱。”
布德尔阴沉下脸,但她的脂粉太厚,使人看不清她的神色,直到布德尔摔了一只杯子,她的侍从才迟缓跟上,前呼后拥着离开。浩浩荡荡的车队渐行渐远,卡厘没有让人收拾地上的瓷片残渣,他站在窗口,目送布德尔打道回府的车队远行后视线放空,落到他看不到的牧场和田野上。
——
“久等,请随我来。”仆人带走安东尼,引领林江州来到礼堂,头戴黑色蕾丝礼帽的公爵夫人背对他,低头祷告。
“以天父之名,愿亡夫布莱恩·塞纳得以安息。”年轻的夫人恳切祝愿着,信徒的灵魂匍匐在神座下,俯首亲吻台阶。
林江州越过他,登上台阶,公事公办地开始今日的工作。那日在教堂亲眷众多,今日在摩斯达落却只剩夫人一人,安东尼也没有参与这次祈福。青年清越的嗓音高声诵读神纪上某一篇章,每个字都在他的脑海中滚过无数遍,林江州机械地重复这项工作,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每日公爵夫人都会独自候在礼堂,他的装束保持素雅,偶有首饰点缀。
林江州的眼神从未落在手上的书册,他大胆放肆地打量保持颔首的伯爵夫人,打量他瘦削细嫩的脸颊,生育后稍显丰腴的腰胯,黑裙下并拢的双腿,最后又回到他栗棕色的发丝。夫人的卷发打理地十分精致,或许喷了香水,经过他时扑面的玫瑰香气刺鼻。
林江州打了个喷嚏,向夫人致歉。他微微一笑,却望向窗外瓢泼的大雨,“神侍大人,请等雨停吧。我会派格林送您回去。”
摩斯达落庄园坐落在郊区,林江州每日来回都要跨越半个城区。他留在会客厅,佣人玛丽为他上茶,林端起茶杯,摩挲过浮雕的牡丹花纹。氤氲的红茶热气模糊公爵夫人的脸庞,他换了身衣服,坐在主位,“您是东方人,我想您会喜欢这套茶具。”
“多谢。” 林江州很少见到这位贵妇人抬眸,他正正撞上那双含笑的蔚蓝眼眸。鸦黑的眉睫压不住风情,蒙德罗的小伙子们不会忘记这双蕴藏海洋宝藏的眼睛。
雨更大了,潮湿的水汽扑进窗子,佣人不知何时退下。卡厘起身关上窗户,他经过林江州时掀起一阵香风,混杂扑面的斜雨,林江州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是时候回去了。
格林站在马车外,他手持伞柄,正要上前时却忽得顿住脚步,林江州听见身后几步急促的脚步声。玫瑰的香气包裹住他,潮湿温热的身躯靠近,冰凉的雨丝被镶嵌珍珠宝石的伞遮挡,夫人将伞递到愣住的年轻人手上,红色的指甲敲在神纪上,“至少要保护好书,神侍大人。”
云厚雾浓,狂风招揽小路上缓行的马车,格林是摩斯达落的“老家伙”了,他衣装整洁,高跟皮鞋擦到锃亮,头顶的白色卷发一丝不苟,格林对于驾车驾轻就熟,“我可是为公爵大人服务过的!甚至在婚礼上我也会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大人,我是否可以登上天堂,为神父服务呢?”
“或许神父也需要驾车。”
格林哈哈一笑,他很爱这些不着调的玩笑。
泥泞的道路溅湿马车垂下的装饰,偶有几颗珍珠掉落,格林不会多看它们一眼,毕竟这在摩斯达落庄园堆积成山,安东尼少爷有时会将它们放上弹弓,佯装射击惊吓夫人的小狗。
带有香味的伞在教堂放了好些天,格兰多几次要从上头揪下几颗宝石换酒喝,在宝石掉完前林江州再次来到摩斯达落。蒙德罗连日阴雨,他坐在夫人身边,诵读圣诗。
侍从们眼观鼻鼻观心,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能听到隐约的几句诵诗。夫人换下了为公爵服丧的衣物,他今日穿了一身天蓝色裙装,裙摆手工绣上了时兴的暗纹,缀有珠饰。这样的颜色才符合他的年纪,林江州估摸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相比于苍老的布莱恩公爵,这位夫人显然过于年轻,不过他为摩斯达落诞下新的主人,足以捍卫他的地位。
安东尼伏在母亲膝头,揪母亲裙子上的珍珠玩,他手边睡着一只卷毛小白狗。阴雨天气温骤降,屋内烧起壁炉,在夫人的邀请下他们围坐到壁炉边的沙发上,享受寂静的温暖。
“大人,请留宿一晚吧,我会很开心。”安东尼递过来一颗珍珠,“这是您的礼物。”
“谢谢你,安东尼,但我觉得似乎并不方便。”
夫人露出和善的笑容,他用手上的扇子拍了两下安东尼的小脑袋,“这没什么的,安东尼非常开心,我也很乐意。”
他看向阴沉的天色,林江州便没有再婉拒,用过晚餐后佣人将他领到卧室,安东尼躲在门口,待佣人离开后他拉住高大的神侍的手,“请跟我来。”
安东尼总是和林江州有许多话要说,他对这位高高在上的神侍大人没有防备,甚至流露出依恋的情愫,宛如孤单的小兽一般靠近他,拜托神侍为他讲一些故事,要母亲没讲过的那些。
林江州翻开安东尼的故事书,放慢语调,他一开始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慢慢地靠在床上,最后躺倒下去,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林江州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离开前为他留了一盏灯,故事书放到他的枕边,清俊的男人俯身亲吻了安东尼的额头。
“愿神父保佑,安东尼今夜安眠。”
林江州关上门,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返回卧室,他离开时没有留灯,室内一片漆黑。林脱下外袍,坐在床边喝了一口离开时晾上的红茶,茶凉了,他躺在床上,感受摩斯达落庄园的夜晚。
直到手臂感受到温热的触感时,他才惊觉床上竟有个人!这简直亵渎了神明,他想从床上跳下来,却被人用手臂横腰拦下。滑软的丝绸从他的手臂划过,又一点一点向下探索,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时又撞入大海的眼眸。
感激月光的馈赠,使他足以窥见高傲的公爵夫人的柔软。浅色的衣物看不分明颜色,他耳上换了一副晶莹璀璨的钻石耳坠,林江州似乎跌落了神坛,从万人敬仰的神侍变为摩斯达落的主人奴仆。他不受控制地贴近钻石的光辉,他含住了这抹光,试图泯灭他。
没有人开口,他们只是亲昵地依偎。栗棕色的卷发随意盘起,用一支玫瑰固定,玫瑰没有去刺,取下它时散落的发丝沾染上林江州指尖的鲜血,他舔舐尽自己的鲜血,转而将至纯至善的一切献祭给摩斯达落的神明。
“布莱恩他老了。”林江州听见他说,此刻向来翻阅圣经的纤长食指一寸寸丈量他身上人薄薄的脊背,骨头清晰可感,腰不堪一握,林江州反而答道,“瘦了。”
摩斯达落庄园的夜犹如巨网,天使亦坠落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