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瘦了许多,以至于白霓裳在见到她时吓了一跳,竟在她的脸颊上摸了又摸,错愕道:“怎么了?气色这么难看。”
夕阳晚照的小屋里,程芙放下行囊,麻木地寻了个能坐的地方。
她肺腑间真的快被纷乱的情绪堵满了,只留了一寸空间供她呼吸。她便拖着狭窄的胸腔熬过二十来日,却始终得到想要的答案。
“师娘,”程芙垂眸,低声询问道,“若有一日,我无恶不作、草菅人命……你会如何待我?”
白霓裳眉宇轻蹙,紧张地抓住椅子扶手:“你希望我如何待你?”
凭二十来年都未更改过的观念,程芙云淡风轻道:“杀掉我。”
作恶就应受到惩罚,大多数世人都听过并且认可这一道理,程芙亦不能免俗。
但她放弃了将其付诸实践,甚至无意识地放走了方撷真,给予方撷真继续杀害无辜的可能。
程芙由此跌进缝隙中,两侧都是布满铁钉的墙壁,一面以她放任歹人作恶为由惩罚她,一面因旧友刀剑相向之故折磨她。
作为澄意山庄的徒子,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怕是很难释怀了。
“我会杀掉你。”
白霓裳清冷的声线响起,语气坚定,答得没有犹疑:“理由无需多言。”
这是程芙意料之中的答案,却加深了她的自责。
她没有问题需要问了。
“阿芙,轮到我来问你了。”白霓裳倒开一杯温水,强行塞进徒儿掌中,用眼神命令她饮下,“你说吧。”
程芙便道出此行与方撷真纠葛的始末,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多表情。
她在隐藏情绪一道上实在太熟练,不亚于她的铸剑术:“我不明白人为何会变得这么多。”
白霓裳轻声说了一些话,程芙略听进去了几句,譬如人总是会变的,譬如方撷真误入歧途不能怪你,譬如人各有命,你并没有杀了谁以为民除害的责任……
总之白霓裳竭力想把程芙拉出缝隙,程芙却不置可否,到最后,程芙点点头,近乎喃喃:“我知道了。”
*
永宁三年,正月末。
距与程芙上次相见,已过去将近两年。
一个月以来,方撷真几乎没有睡过好觉。
炼制枯心露的九味原料,她已集齐八味,只余最后一味碧草灵花。
但这并不是她梦靥的关键,近日,她常常梦见三年前的初春,她和程芙坐在盈满花香的小院里,许下三年之约的旧景。
——三年之后,初春,你我再见,若能重逢,便仍是朋友。
许诺的时候,方撷真当然不会料到,仅仅一年多,她就能再和程芙相见。那次见面,两人可以说是不欢而散,程芙流出的血有多红,她至今难以忘怀。
从水月谷骑马到留仙原,十几日便能抵达。
倘若要赴约,今夜收拾好行囊,明日便可启程。
方撷真爬起来,披着单薄的外衣走至窗边,窗外月亮正圆,她能嗅到幽微的花香。
和程芙相遇,竟已有十一年。
十一年里,大部分的时间,两人都处在分别中。
她留心过澄意山庄剑庐主管的动向,得知程主管几乎已不在江湖中行走,总是闷在山庄里,却也没有再铸出什么神兵宝剑。
每每听到那些消息,她都五味杂陈,江湖中年轻的一辈成长得太快,程芙本就天赋平平,完全靠日复一日的努力,才铸就佳话,若再懈怠些,传奇就要由他人书写了。
有时她捏着翠微,又觉得程芙的前程和她着实无关,她用不着瞎操心,于是她便压抑克制着本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你是为程芙不齿的坏人,你为了复活方虹害死了多少人,你们间的情谊已然没有了。
这一年,程芙在留仙原上从冬末住到初夏,她等了很久,谁都没有来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