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撷真想不明白。
“少谷主,您不亲自去一趟?”白术领了命,却没有即刻动身。他年纪轻轻,从未在江湖里抛头露面过,不会暴露身份适合做这差事。
“我?”方撷真掀眸,盯紧了白术。
她随生母武红英,身形高挑、肩膀宽阔,眉毛浓得像一丛野草,从这野草下睨出的灼灼视线,已随光阴沉淀染上了不怒自威的意味,足够烧得人心慌。
好几日了,白术还没有放下好友阿夏的死,他对方撷真有敬又怕,也有恨,于是他几乎不敢和方撷真对视,低头答道:“少谷主和程芙大侠,不是旧相识吗……”
方撷真睫羽轻颤。
许久不见程芙了,两人间的约定,她始终放在心上。只不过眼下并不适合见面,知道她在做什么的人,越少越好。
“这种事情,你们去做就够了。快去快回。”方撷真道,“龙葵也去吧。互相有个照应。”
白术与龙葵对视一眼,依言照做。
时值盛夏,碧蓝如洗的天笼着绿盈盈的云山,界限如此得分明,蓝得澄澈,绿得清亮。
龙葵是个十七八岁的女郎,一向不爱说话,她走在白术身侧,难得开了口:“你还是过不去吗?”
白术故作不知:“此话怎讲?”
“我是说阿夏的死。”龙葵轻笑,“这几天,你的话比我还要少,明显是放不下。”
为了撬开白术的嘴,龙葵又道:“你也觉得少谷主做法欠妥吧?她太狠心了。其实阿夏未必不愿独臂苟活,少谷主却擅自做了决定。”
这三言两语,果然挑动白术的心,他一拳砸在枫树上,激起簌簌的叶声:“阿夏惨死,我却不能为他报仇,我甚至不知该怨谁!若说少谷主故意为之,可是谁又能挖出少谷主的心看一看,看看她到底是见死不救,还是真为了阿夏好!”
龙葵拍了拍白术的肩膀,轻声细语:“你冷静些吧。”
白术扶着枫树落了几滴泪,咬牙切齿地又砸上一拳,转眼间,拳头已烙上伤痕:“……罢了,阿夏已去,我做再多也是无用。”
龙葵道:“你不恨少谷主吗?”
“恨她有什么用。”白术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求尽快助她集齐炼制枯心露的原料,报她知遇之恩,之后少与她来往就是了。”
龙葵若有所思,往茶摊的方向深深回望。
*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从官道尽头走来两人,定睛一看,正是白术与龙葵。
方撷真并不起身,仿佛身体焊死在了长凳上:“如何?问到了吗?”
龙葵摇头:“澄意山庄的人说,他们从不知鬼医的下落,也不清楚什么碧草灵花。我们给够了丰厚的银子,他们的说辞也没有变。”
随着方撷真眸色一变,白术也道:“少谷主,我们还遇到了程芙大侠……”
“你们说过话了?”握着茶盏的手倏然用力,凭方撷真如今的实力,只需再加重三分,这劣质杯盏便能碎作一片一片,“可暴露了身份?”
见势不妙,白术慌忙地解释:“没有!我们并不认识彼此,我们也仅是听他们山庄的人说话,才晓得那是程芙!我们没有说过话,也没有暴露身份。”
白术此言不假,他从未见过程芙,却曾替方撷真寄过给程芙的信,故而知晓这段缘分。
方撷真低头喝了口茶,也不知程芙如今是什么境遇,是不是真的放弃了练剑。
她又想起什么,便追问道:“可曾见到她身边有位老妇人?六十来岁的模样,腰背挺不直。”
“见到了,是有位老妇人来着。我听程芙唤其为‘阿婆’。少谷主,可要我们再打探一番吗?”龙葵答道。
人还活着就好,方撷真摆了摆手:”不必。云州城不是可久留之地,上路吧。”
几人并不多做停歇,各自牵了马,踏上平坦的官道。方撷真本要行在最前头,却故意落后几个身位,与龙葵交换眼神。
龙葵摇头,作口型道:“没有。”
没有?方撷真迅速地暼向白术的背影,既然没有反心,那就暂且留着他的命吧。
*
澄意山庄。
“鬼医和碧草灵花?”一听藏书阁主管提起这两样东西,程芙不禁蹙眉,她对鬼医培育的东西有着颇为两极分化的印象,要么能救人,要么害人。
“是啊。”藏书阁主管道,“我自是没有说。我们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告诉外人。”
藏书阁的事,不归程芙管,若非藏书阁主管心血来潮提起,程芙一年到头也听不到几件。
她没有多管闲事的好奇心,更没有追问的心思,遂挽起袖管,径直向剑庐走去。
有一柄锤子需要她来打,是山庄同门的委托,待打完这锤子,她便要离开云州一段时日,寻找前段时日从天坠落的陨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