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别,我可没有你那本事。”裴雁晚打了记哈欠,精神头懒洋洋的,“我要午睡了。”
程芙却往师妹的右腕凝了几眼,舌根发紧,涩涩地问道:“右手怎么样?”
“老样子,没什么好转,慢慢养吧。大夫虽然不说,我却觉得难了。”裴雁晚为右手受伤一事闭关已有两年,可她语气轻松,全然不似经受过打击。
程芙便细细凝视师妹的神色,当真是从容淡定,一丝遗憾畏惧也无。她仍不放心,要再试师妹的左手剑练得如何,倘若用了二十来年的右手无法康复,但能练好左手剑,也算有个安慰。
“你不是大夫,你说了不算。”程芙拔出蜉蝣,“我们比一场。”
裴雁晚闭关后,一直是她师娘和程芙在陪她习剑,程芙甚至为她铸了一把重量极轻的新剑,只为叫她的左手尽快适应。
她本要去好好睡一觉,但听见程芙的邀请,精神竟瞬间抖擞了,连忙用左手捞起佩剑:“来!”
程芙刻意让了师妹五六分,出剑的力道不重,否则太不公平:“最近我不能常来,补好了剑再说。”
“你那姓方的朋友是解决不成了,你都把人家娘的遗物弄坏了。”裴雁晚笑着往前轻刺。
“我原就不想去水月谷,是你们逼我。”程芙颇有点儿意见,倘若她不千里迢迢去和方撷真解决陈年旧事,哪里用得着费心补剑。
裴雁晚不爱听这话,长眉稍拧:“有问题总要解决的。你就是喜欢逃避。”
真是巧了,她的话,程芙同样不爱听,因而剑气就在下一瞬凶狠了八分,却突然想起裴雁晚的身体,遂匆匆收紧攻势,只闷声呛道:“你能不能闭上嘴?”
“那是万万闭不上,”裴雁晚忍俊不禁,非要怼程芙两句,“说两句实话你还着急。”
程芙脸一冷,蓦然收剑。
她心里有个口子被撕开,即使她晓得口子里头是什么,却从未真正承认过,如今师妹的一句话,倒是和剑气一样凌厉,刺啦,口子血淋淋地敞开,露出其中的东西来。
……她逃避一切不想面对的事,那又怎么样呢?假如她没去水月谷,不就不用继续和方撷真纠缠了吗?
难道她逃得就一无是处吗?
程芙喉间滚了滚,避开裴雁晚澄澈的眸光:“今天就到这里。我下次再来……我没生气。”
“哦,真没生气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裴雁晚遂用手肘碰了碰友人的腰腹,“下次你来,偷偷给我带壶酒,别让我师娘晓得,馋坏我了。”
“嗯,知道。”程芙点了点头,才要运转轻功,袖口便被拽住。
回头,是裴雁晚拉住她,眼神平静。
“你所有事,记得和我说啊。”
程芙略微怔忡,终究没有推开她,而是等她自己松开手后,轻轻点头,再腾空而起,在后山的浓雾中消失不见。
她径直回到剑庐,反复将故意斩断的剑重炼,以求技术上的突破,更是求不辜负方撷真的期望。
剑庐每每开了炉,总是燥热难耐,又闷人得很,连带着程芙的心也静不下来,哐当,一柄剑毁在了她手上。
她怔了怔,索性扔了锤子,重重往竹编板凳上落座。
你就是喜欢逃避——程芙低下头,是吗?她真是这样的人吗?可是逃避一下又能怎么?世上谁没有懦弱退缩过?凭什么裴雁晚可以轻轻松松说出这句话?
……还说得如此精准。
在江湖里漂泊,似乎只有一往无前的勇者值得歌颂称赞,程芙听过的传奇大都如此,谁斩杀恶人是靠逃避?谁独孤求败是靠逃避?
她很想现在就回后山告诉裴雁晚,说自己不叫逃避,而是……而是什么呢?
程芙笑了笑,重新拾起锤子,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为妙。
如今她和方撷真没有办法一刀两断了,待剑修补完成,方撷真一辈子都会珍藏从她手里铸出来的剑了。
又数日,程芙收到一封水月谷寄来的信。
信的内容很长,字写得相当漂亮。
「程姐姐,见字如晤。听闻云州入冬甚早,望你多添衣裳。补剑剑切勿着急,冬来雪厚,信使不便赶路,我不怕等到来年。」
方撷真说不急,程芙就能不着急吗?
未及新年,方撷真就收到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信,一样是剑,而且,还有两把。
她展开信件,细细读来:
「剑已修补妥当,是我应尽之事。另一柄则是我愧疚之心。它还没有名字,它等着你为它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