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红英重复道:“之后再论。”
夜长梦多,之后再论的东西与今日所论,兴许全然不同,方撷真还想再问,武红英却全然不理会她,径直往宴席间去了。
方撷真唯有硬着头皮追上去。
成为水月谷的少谷主前,方撷真滴酒不沾,她仅陪武红英喝过一二次,可惜无法适应酒的辛辣,武红英便不叫她再喝,今日亦然。
武红英按江湖中的辈分、名望,领着女儿依次敬酒,到程芙师徒跟前时,不免多说一二句:“方才多谢二位仗义执言。”
白霓裳是个极会说客气话的人,竟笑着与武红英聊起话来。
方撷真沉默不言,端着茶杯偷偷地凝望程芙,其实她们是彼此凝望,此时谁若有什么情绪,必逃不过另一人的眼。
因此程芙眼里的柔和就被方撷真轻易捕捉到,好新鲜、好稀奇,原来程芙也能有这样温柔的眸光。
这是心生关切时才能有的眼神,方撷真便更笃定程芙视她为友,更觉得自己在世上不是孤身一人,遂举起茶杯敬道:“谢谢白前辈和程大侠。”
武红英睨女儿一眼,若有所思,便往下一桌去了。
宴席持续的时间不长,宾客不到午夜便各自散去,住进水月谷安排的住处。
方撷真便也有了被武红英质询的机会,她仍表现得很乖,像天底下大部分长辈希望孩子表现得那样,垂眸、静默。
月影阴森森的,惨白暗淡,像桌上冷掉的茶水一般,毫无滋味。
“你自己说。”武红英敲着紫檀木茶几,慢吞吞饮一盏醒酒茶。
“我不恨母亲,我不明白小琴魔怎会说那样的话。她分明是挑拨离间,见不得我和母亲好。”
方撷真抬头的时候,又契合了天底下另一部分长辈对孩子的期许,眼角含着不服输的硬气、倔气。
耳听着女儿还是不老实,武红英放下茶杯,脸冷得很:“趁还不晚,你赶紧将你在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告知于我,我或许还能替你摆平,若是迟了,后果便由你一人承担。”
“真没有……”说这话时,方撷真心里是怕的。
武红英慢慢咀嚼“真没有”三个字,忽地寒声问:“真儿,你恨我吗?”
恨啊,方撷真当然是恨的。
恨她不顾自己的苦苦哀求,强行拖走方虹,连救治的机会都不给,恨她将方虹草草扔到乱葬岗,害得自己连尸首都找不到,只能偷偷用木牌子刻了块碑,偷偷地祭拜。
不及方撷真作答,武红英已拂袖起身,云淡风轻望向正前方的菱花窗:
“方虹撞剑而亡,是死在你剑下。你要恨,也该恨她令我们骨肉分离。”
在她身侧,方撷真止住了嗫嚅,半声哭腔都没有出:“那母亲相信我吗?”
“你又相信母亲吗?”
武红英喉间轻动:“小琴魔为何会来?你背地里和血刃峰达成了什么交易,又或是什么约定?你回水月谷,真是因为在外孤苦无依、走投无路?”
一道道逼问压得方撷真头痛,她到底太年轻了。
武红英几乎猜到了大部分真相,却始终静默地等着女儿回答,仿佛要投进一生的耐心。
*
月夜下,程芙与师娘白霓裳都没有睡。
两人被安排在同一间房间,两张床,窗明几净,还算宽敞。
白霓裳解了外衣,迎月而坐:“你一向不喜欢管别人的事,今晚是怎么了?被人上身了?”
程芙正在叠衣裳:“师娘不也开口了。”
“我站在你这边,是因为你是我的徒儿,我没得选。”白霓裳解释道,“往后谨记,尚未弄清楚的事,不要急着表态。”
程芙不以为然:“我维护方撷真,是因为她是我的朋友。”
白霓裳却问:“方撷真不恨水月谷吗?血刃峰会无缘无故骚扰水月谷吗?”
程芙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
她没有瞒留仙原上发生的事,因此白霓裳是能揣摩出方撷真的动机的,今夜事发,她更是连后续的可能性都有了猜测。
白霓裳又道:“你向来多思多虑,如今倒把这优点丢了。你以为你是仗义?你这是冲动,是盲目。若方撷真真是无辜,我自支持你,奈何她不是。”
程芙慢悠悠叠好外套,整整齐齐,砖块似的规整:“我多思多虑,师娘从前说我这是缺点,要我改。”
轻飘飘一句话,气得白霓裳两排银牙发痒,愤愤往程芙额头戳了两下:“你存心气我!”
“哪有?”程芙摸了摸被戳过的额头,面色松弛,“日后水月谷和血刃峰,怕是有得闹。”
江湖纷争、门派缠斗,澄意山庄向来不插手不过问,只在尘埃落定后默默往藏书阁密室里添置卷宗。
“叫人多留心就是了,你我都是有点儿名气的人……”白霓裳顿了顿,脸颊微烫,“表面上不要太在意了。”
程芙不置可否:“师娘你那外套,我替你一并叠了吧。我叠得整齐,又快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