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意识到这份感情的时候,桑渝白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不是激动,不是大彻大悟的舒爽,而是坠落冰泉般寒意一寸寸地从皮肤渗透肌理直达骨髓。
害怕,畏惧。
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和每一次心虚颤抖的对视当中,如同滚烫的岩浆反反复复地冲刷着他的心坎。
那一年,同性恋这个少数群体在国内虽然已被大众所熟知但仍是违背常理违背世俗不被法律认可的存在。
哪怕在后面几年同性恋合法化,它依旧只是被冠冕堂皇的几十个字眼认可着,旁人的眼光和世俗的蜚语半点没有减少。
少数,本就站在了大多数的对立面。
十六七岁还未经风霜磨练过的富家少年,哪里敢只身抵抗大多数呢。
于是,桑渝白退却了。
如果说那个时候桑渝白对薛烬的感情是花盆里刚破出土难得见天日的幼苗,但就在刚出土的那一刻,桑渝白心底压抑不住的恐惧和害怕就成了捂住幼苗的第一层黑布。
他下不去手弄死幼苗,但又不可能放任幼苗肆意生长。
纠结了不到半周,他咬牙做下了一个拖延了一个多学期的决定——安排薛烬换宿舍。
在办公室看到通知的第一眼,桑渝白能很轻易地读出薛烬眼底的诧异和不解,但也只看了两秒,他又在班主任疑惑的注视下很快地撇开视线。
喉结上下滚动,垂下头,嗓子干涩疼痛得像生吞了带着锈迹的铁片。
思索片刻,薛烬捏着那张新鲜出炉的红章清晰的A4纸看向桑渝白,“是我,怎么了吗?”
桑渝白摇了摇头,又很快地点了点头,但始终没有说话。
“……什么意思?”薛烬很疑惑,“是,还是不是?”
——他不喜欢纠结,也不喜欢去猜测别人对他的态度,事出有因那就解决麻烦,没有原因那就断的干净一点,何苦因为一点破事打扰心情。
桑渝白强撑着不不说话,他该怎么回答?又能回答些什么呢?
然后他能感觉到薛烬的目光紧紧地停留在他的脸上,烧的他面颊发热、心口发烫、好像要点燃他心脏上插着的那根火药引线!于是他赶紧用眼神示意班主任救场这才勉强脱困地逃离办公室。
搬出去了,而且还搬的很快……
才隔不到六个小时,那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桑渝白从教室独自走回宿舍时,一推开门就发现房间的另一半就已经空了,床是,桌子是,柜子也是,一切都空得让他感觉陌生,在他心里其实无比清楚地知道明白:这个空才是正确的。
因为空,他央求母亲买了一堆破烂东西用尽全力地塞满另一半房间。
母亲答应了,但还是不解地问他,“你之前那个室友,我记得好像是副班长吧,不仅长相端正,品学兼优,懂礼貌知进退,还会照顾监督你学习,上个学期的进步不就是因为他吗……我觉得那孩子方方面面都挺好的,算是很难得的好学生了,他怎么惹到你了?要是有问题你也别藏着掖着,跟人家说说呗,说不好问题就解决了。你们之前不是还经常一起打篮球参加什么同学聚餐吗……”
没人比他更清楚薛烬的好。
桑渝白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成功,“别问那么多,给我买就是了,吵死了,叽里呱啦地说一堆破事。”
母亲叹了一口气,“好吧,那我提醒你一下,这次给你买的东西,你要挑一些送给薛同学当做赔礼,毕竟他以前可是——”话到这里就断了。
因为桑渝白直接挂了。
还送什么啊送?送的越多,纠缠越多,烦死了。
但后面还是给了几盒铅笔橡皮擦和半箱草稿纸,足够他高三毕业之前都完不完。
谁让班里那些人为什么老喜欢拿薛烬的橡皮擦不还,偏偏薛烬还很无所谓,随便他们拿。
要是换他来……
薛烬因此还特地请他吃了一顿饭,还拉上了几位新室友,几个人在校门口的火锅店吃得满头大汗。
桑渝白后来偷偷看了眼账单。
啧,加起来比他那些东西的费用贵上好几倍……也不知道薛烬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成天做赔本买卖。
母亲听说后倒是沉默了很久。
但似乎,所有的痛苦和烦恼都只在他身上发生,薛烬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对他产生任何抵抗和疏远。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桑渝白,你今天早上又迟到了,扣两分,我看看表哈这周好像已经累计到四分了。恭喜桑同学下周要罚半周的值日,怎么样,开心吗?”
“桑渝白,班长让我喊你下去打球,哦对,我也要去,你去买矿泉水的时候帮我带一瓶,萧如玉今天去广播站值班了,不然让他给我们俩带。”
“桑同学,这个是学委分的巧克力,让我们俩一人一半,我随便掰了一块,还不错,剩下的你接着。”
可无论怎么做,桑渝白每次听到薛烬的声音都会感觉到心脏被狠狠地捏了一把,就像是被吹到快要破皮的气球突然被砸了一拳,酸到喉口发苦,舌尖发苦,但他又说不出,甚至无人可说,无人敢说,于是他控制不住地生气起来。
“开心你妈啊。”
“腿断了?水你自己买。”
“这种巧克力,我才懒得吃。”
这种带着怒气的话其实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甚至绝望地知道,薛烬会生气。
可是每次听到见到薛烬,他潜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让他生气。
“桑渝白,你嘴巴放干净点。”
“桑渝白,你再骂人就给我滚出球场,吵死了。”
“桑渝白,安静点!”